三、无名之辈
所谓首相的工作是这样枯燥而痛苦啊。无名之辈沮丧地想到。
此刻，她正顶着一副侍书的皮囊，快步走在首相府通往办公室的廊道上，双脚因不合适的鞋子的挤压而发痛，贴身的内衣中藏着锋利无匹的布拉佛斯水手匕首，这种刀子是专为在水中肉搏打造的，利刃划开水幕，几乎没有阻力，更不要说在空气中。而她的匕首更甚，是用瓦雷利亚刚锻造的。
侍书是个意外的职位。首相府的告示说是要招募女王之手的侍酒，这让弥林的很多人在垂涎欲滴的同时犹豫不决。关于丑陋的缺鼻子侏儒的种种可怕的传说充斥街巷、甚嚣尘上，有人说他是龙女王的情人，有人说他用多恩葡萄酒腌制的侍酒男童肝脏佐餐，有人说他其实是个易形者，会附身于来自阴影之地的狮身蝎尾兽……还有一种言之凿凿的说法——泰温公爵根本没有死，他打发提利昂来给风暴降生的丹尼莉斯做女王之手根本就是一个大阴谋，而被十字弓箭钉死在君临他房间茅厕里的老人只不过是一个被化装成泰温模样的可怜虫。
无名之辈几乎肯定自己会落选。她装成乞儿“青蛙”，一个大胆、甚至显得有些莽撞的被解放的消瘦的奴隶少年，她让自己在首相亲自主持的考察中显出局促不安、畏首畏尾和举止粗鄙，眼中满是刚被解放的奴隶那种困惑不解和惶惶然。如果首相想要诱骗某个男孩，或是拿他们的肝脏做晚餐，甚或侏儒真的只是想找一个能够得体而舒适地照顾他起居的仆人，她都不会是合适的人选。想要接近女王之手，这条路会是捷径，值得试一试，但不一定通。如果需要，她可以尝试其他任何的途径。
侍书的职责大大增加了她任务的难度。不同于侍酒，侍书总是脚步匆忙地往返于首相办公室、传令兵休息室和图书室之间，待在首相身边的时间少之又少，而且总有莫名其妙的事情冒出来需要你去跑腿，不容置疑。首相总是在深夜办公，在凌晨穿过回廊去由卫兵把门的卧室，或是干脆在办公室和衣睡去，而在晨曦初露时前往大金字塔，一呆就呆到晚上，一连十天，从无例外。当他召见侍书吩咐任务时，办公室外面总是有精神抖擞的无垢者卫兵，如果运气更坏些，办公室里会有别的访客，有些访客会注意到这个新来的侍书，用锥子一般的目光扫视她，仿佛能看穿她漏洞百出的伪装。
不当值的时候，他和其他仆从一样，不被允许到处乱走，而是住在原来供奴隶居住的院子里，院子被高大的围墙和一道窄门与首相的大宅隔开，她觉得自己和奴隶并无多少分别，虽然她们现在的居所住着两个侍书、一个侍酒、一个翻译兼事务官，一个臭哄哄、从不拿正眼看她的多斯拉克武士、两个厨子和一个杂役，这地方在不久之前居住着三十多个奴隶。而4个无垢者就住在首相卧室旁的一个房间中。
她很早就打定主意不向任何人打听什么，以来她无从判断谁会是瓦里斯的小小鸟，二来她不想因此而引人注意，她需要的只是静静地等待机会。
忍耐而不冲动，十天来，她这样告诉自己。
她双手捧着一本首相要的《瓦雷利亚的崛起和吉斯帝国的倾覆》，这书重极了，而且显然残破不堪，还缺少部分书页。提利昂的首相府是弥林城里一个并不算太富有但酷爱图书收藏的伟主的私邸，他选中这个地方自有道理。无名之辈记得，首相曾不无得意的对某位访客大放厥词：要了解一个被征服的地方，除了应该去低等酒馆和澡堂子，还得抽空看看它的图书馆。然而，矮子对客人耸耸肩说，弥林没有图书馆，五分之四的书都在这所宅子里，读书的伟主是异类，也许这个伟主也根本不读书，书只是被买来充充门面而已。
月光透过天井撒到廊道上，没有云；火把和月光照射出人的方向不同、明暗也不同的影子，没有风；首相办公室的门口空空如也，没有卫兵。
门本来是半掩着的，不需要推，她闪身入内时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提利昂正在伏案写着什么，只露出一个卷发凌乱的大脑袋，巨大的牛油蜡烛已烧去半支，烛泪涌出托盘，滴落在桌前的地板上的吧嗒声显得如此刺耳。
如果是个陷阱，我的一只脚已经踏了进去，但过了今晚，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有机会。她期待着晚间被送到无垢者房间的新的蜡烛里那根浸透了布拉佛斯催眠熏香的烛芯能发挥作用，她来不及细看，但是几乎确定屋子里没有其他人。静如影、迅如蛇，她在心里默念水舞者们的箴言，用左手托住那本该死的大书，右手拔出了匕首，快步接近首相的办公桌。这个动作她曾一天重复一千次，她满意于自己的速度和准确。
大书落地发出轰响，无名之辈的身体向前弹起，全身的力量凝聚于右腕，她如同泳者划水般向前伸手，水手匕首的利刃划开空气，奔向它的归宿，首相的咽喉——
当匕首被某件长柄武器架住的时候，她并不错愕，甚至没有一点停顿，而是反身钻过那长柄，继续徒劳的刺杀。长柄如毒蛇般尾随，从一个不可能的角度，以不可能的速度，重重地打在她右手的手腕上，那柄有如她性命一般的匕首，竟然脱手掉落在了地上。她绝望地回身，看到一柄被反拿着的无垢者长矛，以及一头银发的巴利斯坦爵士，很奇怪的，他穿着一身黑衣，那耀眼的白色斗篷遍寻不见。门口，是两个手持武器、表情漠然的无垢者。她闭上了眼睛，任由眼泪滑过脸颊。
她听到首相的声音，疲倦而沙哑，“看起来，我们有必要重新认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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