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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玉军中短篇小说原创作品2月娇肉

来源:翻译官 时间:2021/6/29

月娇肉铺的掌柜是个寡妇,姓程,名月娇,三十来岁,一双凤眼,眉毛稍粗壮,高高的鼻梁,薄薄的嘴唇,尖下巴,白脸皮,是个漂亮的人儿,特别是她那双凤眼,格外地勾人儿。她如果对着哪个男人飞个媚眼儿,一准能把那个男人给撩倒了,会昏头昏脑地对她好。当然,程月娇的媚眼是不会轻易对一个男人飞的。她虽然几年前就死了丈夫,日子过得苦一些,但是为了生活,还是安安分分地靠劳动过日子。她死去的丈夫姓王,就是那年带兵到山后村围剿大刀队时,被小柱子一枪打死的那个王营长。两个人生有一个女儿,名叫王小雨。丈夫死后,女儿就跟着爷爷奶奶回老家去了,她一个人留在了城里。按照规定,丈夫的队伍上给了她三十块大洋的抚恤金,作为一次性补偿,自谋生路。程月娇决定要用这笔抚恤金当本钱,做点儿小本生意,来养活自己和孩子。她寻思:俺一个妇道人家,干点儿啥生意好呢?她思来想去,想起了她的弟弟程飞。程飞不是会杀猪宰羊吗?对!俺就利用他的一技之长,为俺杀猪宰羊,开个肉铺当掌柜。就这样,她把靠街的两间房子改装成了门面房,做起了卖肉的生意来,给门面起名儿叫月娇肉铺。

街道西头的拐弯处,开着一家小旅店,名叫文轩旅店。旅店是个靠街的小院子,里有七间客房,门脸儿开着小饭馆。虽说生意不大,南来北往前来吃饭歇脚的人却很多,生意兴隆。

小旅店负责采购材料的,是掌柜的侄子,名叫牛二娃。五年前,二娃刚过门的媳妇,因遭受恶霸地主的侮辱跳了井,从此他没再续弦,一个人过着光棍儿的生活。后来,山城发生了革命暴动,他就参加了革命,还到城里来,把本家叔牛文轩开的小旅店,发展成了党的地下交通站,主要任务是向山里提供情报。

二娃到了牛文轩的店里,叔侄原本就是一家人,再加上地下交通站这层关系,店里生意上的大小事儿,都是二娃跑前跑后的去打理,让牛文轩省了很多心。后来,牛文轩干脆把店里采购材料的事儿交给了他,也就让他有了认识肉铺掌柜程月娇的机会。

自从干上了店里的材料采购,牛二娃也就天天往月娇肉铺跑。这里羊肉、猪肉都有。店掌柜是个女的,人长得又漂亮,因而他跑顺了腿。那月娇肉铺里就像是有一根绳儿拽着他,一天不去上个一回两回的,就像是这一天白过了,心里有说不上来的滋味儿。

牛二娃每天到肉铺买肉,不是买五斤六斤,就是买十斤八斤,成了常客。时间长了,程月娇对牛二娃有了好感,总想着把这个天天来买肉的客户留住,生怕他有朝一日再跑到别处买肉去。当她了解到二娃死了媳妇,也是一个人时,就对二娃产生了一种说不上来的好感。有一天,二娃一走进肉铺,程月娇就笑着向他飞来一个媚眼儿,二娃没有任何心理准备,心里头怦怦地跳起来,脑袋顿时胀成了一片空白,差点儿晕过去。

实际上,二娃跟程月娇一见面儿,就有好感。因此,他才天天上这里来买肉的。在他的眼里,程月娇是这个世界上长得最美的女人了,要比他爹给她娶的那个已经死去的媳妇,不知要漂亮多少。有时候,他都不敢正眼看程月娇的那双眼睛。他也曾想着向程月娇示好,但是处于男人的那种自尊和自身的自卑感,也只能是天天来,天天去。自从程月娇向他飞来了媚眼儿,他心里便得到了莫大的宽慰,从此还开始想入非非了。有时,他也警告自己,不要胡思乱想。寡妇门前是非多嘛!真要是跟她弄出点儿啥事儿来,还不成了街谈巷议的笑话。然而警告归警告,月娇肉铺里就像是有一根绳儿拽着他,还是天天来。而且是由原来的一天来一回,变成了一天来两回,把一天里要买的肉,上午买一回,下午买一回。一天到晚,他除了处理好店里的生意外,就满脑子里净是程月娇的影子。特别是她微笑着向他飞来的那个媚眼儿,就好像是一张永恒的相片,定格在了脑海里,于是,他开始想方设法亲近程月娇。一天,他来到肉铺里秤好肉,看看没有外人,就大着胆子说要给程月娇看看手相。程月娇说你还会看手相呀!那你就给俺看看呗!二娃便攥着程月娇的手,装模作样地指着她的手心儿说:“嗯,从你的手相上看,你这一辈子要嫁两回。”程月娇听了,只是笑了笑,没有言语,便把手从二娃的手里抽了回来。这是二娃第一次接触到程月娇的肢体,其感觉,就像是吃豆腐一样,吃了一回豆腐。第二天,二娃来到肉铺里对程月娇又说:“俺昨天给你看手相看错了,男左女右,应该看你的右手。”于是,他又攥住程月娇的右手,装模作样地说:“从你的手相上看,你这一辈子不但要嫁两回,命里还要有两个儿子。”程月娇听了,还是笑笑,脸上却泛起了一层红云。她明知道二娃是在吃自己的豆腐,她倒有些心甘情愿,反而觉得是自己也在吃二娃的豆腐呢。所以,她这次没有再往回抽手,二娃也就没有松开,还用另一只手抚摸起她的手心儿来。从此,两个人见了面,看看没有旁人,就经常地相互摸摸对方的手,以示喜欢。两个人的关系,就像是隔着一层窗户纸,只差捅破了。

这天上午,二娃来到了肉铺,见肉案前站着的不是月娇,而是程飞。就问:“你姐姐怎么没到前面来?”程飞说他姐姐病了,是凉着了,已经找大夫看了,也吃过了药,捂捂汗就好了。二娃听了,就匆匆忙忙地回到饭馆里。他亲自和面擀成面条,煮了一大碗荷包鸡蛋面,就又去肉铺了。

自从牛二娃伺侯着程月娇好了病后,两个人便相爱了。一个是光棍儿,一个是寡妇,都是如狼似虎的年龄,犹如干柴碰烈火,一碰就碰出火星子来。

牛二娃和程月娇第一次偷情,是在一个晌饭后。牛二娃从饭馆里提来了刚煮好的羊肉汤。他一进门就对程月娇说:“刚煮的羊肉汤,俺提来一盒,你去把程飞也喊来,一块儿趁热吃吧!”

程月娇笑嘻嘻地说:“你啥都想着俺和弟弟!他今儿不在,一早就到山里收羊去了,得到天黑才能回来哩,你也还没吃吧?就一块儿吃吧!”

牛二娃一听她这么说,不知咋的,心里怦怦地跳起来。他了头皮,带着颤抖的声调说:“这样不好吧?万一让人碰见了,还不说咱俩的闲话呀?”他嘴上虽是这么说,心里却很想跟程月娇单独吃饭。于是,他鼓了鼓勇气,涨红了脸又说:“要不这样吧,反正是大晌午的,也没个来买肉的,不如先关一会儿门,等咱俩上后面吃完了饭,再来开门也不误事儿。”

程月娇的脸颊泛起了一层红云,娇声说:“好吧!你先过去,俺关了门就来!”

牛二娃提着饭盒来到程月娇的屋里,到饭屋里取来了碗筷,刚把羊肉汤盛好,程月娇就进来了。两个人坐下后,牛二娃从自己的碗里夹了一筷子肉,放到程月娇的碗里说:“你这身子没好利落,多吃些肉补补!”

程月娇脸颊一阵发热,娇声细语地说:“二娃哥,你对俺这么好,俺该怎样报答你才是?”

牛二娃说:“说啥报答不报答的,你知道二娃哥的心就行了!”

两个人没再说话,默默地吃起来。等吃完了饭,程月娇刚要把碗筷拾掇起来,牛二娃一把捉住了她的手,有些紧张地说:“等会儿再拾掇吧,让俺好好地看看你!”

程月娇脸红红地说:“这屋门还没关呢,俺关了去,万一让弟弟回来撞见,不好看。”

经程月娇这么一说,牛二娃那颗紧张着的心更加紧张了。问:“你不是说,他天黑才能回来吗?”

“俺是说万一,咋?你还怕他回来呀?”程月娇说着便关好了门,来到了二娃跟前。

牛二娃见程月娇把门关上了,胆子也就大了。他猛地把她揽在怀里,使劲儿搂抱着,嘴里还嘟噜着:“啊哟哟!俺的宝贝儿呀,你把哥俺馋死了,快让哥俺亲亲你。”他说着,就用那张刚喝完羊肉汤,还油渍麻花的嘴,在她的脸颊上亲吻起来。他先是亲吻她的眉心,又亲吻她那双美丽的凤眼,他轻轻地咬了一下她那鼻子,就把嘴唇亲吻到了她的嘴唇上,随后便发出了一阵阵吱儿喳儿的声响……

牛二娃和程月娇有了这次偷情后,便往肉铺里跑得更勤了。他每天除了为饭馆里购些材料外,就大部分时间在肉铺里进进出出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肉铺里的掌柜呢!只要程飞去山里收羊,不在肉铺里的时候,他就很自然地与程月娇偷欢一回。

这天下午,牛二娃见程飞正在院子里宰羊,就偎过来帮帮下手,以讨得程飞对他有好感,好在他跟他姐姐的关系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成全他和月娇的好事儿。两个人正拿着刀剥羊皮,忽听得前面肉铺里传来了程月娇的呼喊声。他和程飞正要去前面看看,就见程月娇慌慌张张地从肉铺的后门跑进了院子里,后面紧跟着两个背着三八大盖的日本兵,嘻嘻哈哈地一边追着程月娇,一边嘴里还叫喊着:“花姑娘的,要的,花姑娘的,要的。”

牛二娃一看这种情况,没敢硬来。他急中生智,忙上前点头哈腰地施礼道:“太君的误会,这花姑娘的,你们不能要,她是俺的老婆!”

哪知,那个瘦个儿日本兵不听这一套,举起枪托就把牛二娃砸倒在地上,嘴里还恶狠狠地说:“八嘎!”随后就把程月娇摁倒,欲往屋里拖。

程飞实在难以忍受了,决不能让日本兵把姐姐给糟蹋了。他一个箭步飞过去,“噗”得一声,就把一尺多长的宰羊刀,捅进了那日本兵的后背里,那日本兵立时瘫倒在了地上。另一个日本兵见了,刚要拉枪栓,被牛二娃高高举起的木棒狠狠地砸在了后脑勺上,牛二娃由于用力过大,那日本兵的脑浆都被砸出来了。他随即丢掉木棒,一腚坐到了地上,嘴里大声地喊:“程飞,快去把铺门关了!”

程飞关了门回来,见牛二娃还在地上坐着,就说:“二娃哥,咱今天可是闯下了天大的祸,你说咱该咋办吧?”

牛二娃从地上爬起来说:“不要慌乱,要沉住气,等天黑了,咱再想办法把他们的尸体扔到后街的水湾里去!”

程飞沉默了一会儿说:“那样不妥,早晚会被日本兵发现了,他们会寻着味儿找上门来的。在咱这院子的西墙根,有一眼枯井,咱不如把这两个畜生扔到井里去。”

牛二娃一听,赶紧说:“快领俺去看看!”

程飞领着牛二娃来到院子的最西头,只见这里杂草丛生,一棵老槐树有盆口粗,枝叶漫过了屋顶,墙根和槐树的周围,摞满了谷秸和高粱秸。程飞走上前,把一捆一捆的高粱秸挪开,露出了一块青石板。他又把青石板掀起来,露出了井眼。牛二娃趴在井口上,往井底看去,井深约有十来米,底宽口细,椎圆状。不知何年何月,此井早已经干枯,废弃了。就在这时,牛二娃忽然发现离井底一米多高的西井壁上,模模糊糊地看上去像是有一个洞,就对程飞说:“这枯井你下去过吗?”

程飞说:“没有!”

牛二娃说:“找根绳子来,俺下到井底看看去!”他一回头,发现程月娇站在他的身后,就见她脸色苍白,上牙打着下牙,浑身直哆嗦。他赶紧站起来,把双手按在她的臂膀上说:“别怕,不就是杀死两个日本兵嘛,没事儿的!”

程月娇一头扎到牛二娃的怀里,抖颤的身子缓和了许多,声音颤巍巍地说:“俺哪经受过这场面呀!这两个穷凶极恶的家伙,转眼就死了,可真把俺吓坏了!”

牛二娃见程飞拿了绳子和一盏马灯过来,便把月娇轻轻地推开,说:“你先在这秫秸上坐着,稳稳神儿,有俺和程飞在这儿,不要怕,一会儿就没事儿了!”他接过绳子,把一头缠绕在树干上绑好,又把另一头续到井里,对程飞说:“咱先把那两个畜生抬了来扔进去,俺再下去看。”他刚要和程飞去抬日本兵的尸体,程月娇便一把抓住了他的褂角,他走一步,她跟一步,寸步不离,直到把两具尸体扔进了井里,她才松开了手。

牛二娃接过程飞点燃的马灯,把灯提手叼在嘴上,双手抓紧绳子,脚蹬着井壁,一步一步地下到了井底。井底被黑暗禁锢着,他摘下嘴里衔着的马灯,灯苗顽强地挺起身躯,用金色的光射杀着黑暗。在离井底约一米二的地方,有一个洞。他举着马灯往洞里一照,发现洞宽一米见方,深足有两米,洞内放着一个腰粗的瓷罐。他趴着钻进洞内,试图把瓷罐抱出来,结果没能抱动。他于是把瓷罐的盖子打开,用右手抓着罐沿,很吃力地把那瓷罐拖到了洞口。等他把瓷罐搬到井底,用马灯一照,见罐内用油纸包裹着一块一块的什物。他取出一块,手里沉甸甸的,打开油纸一看,呀!是金砖。他开始兴奋起来,逐一把瓷罐里的什物取出,经一查看,有十二块金砖,三十锭银子,均标有十六两的字样。他心里明白了,怪不得这处宅院虽说破旧了些,却不失雅观,原来过去的主人是个大户人家。他站起身来,把手握成喇叭状,对着井口喊道:“程飞,你背个筐子,也下来吧!”

程飞下到井底,牛二娃把金砖和银锭拾到筐里,然后说:“咱先把这两个畜生塞进洞里!”说完,两个人一个架头,一个抬腿,便把两个日本兵塞进了洞里。然后把绳头系在筐提上拴好,两个人便一前一后地抓着绳子蹬上了井口。最后,把盛满金银的筐子也提了上来,接着就用青石板封了井口,摞上了秫秸,才算是松了口气儿。

牛二娃从筐里拣起一块金砖和一锭银子,分别拆开包裹着的油纸说:“你们看,这是啥?”

程月娇和程飞一看,都吃惊地说:“呀!是金子啊!”

牛二娃说:“一点儿也不错!咱今天可真是名利双收呀!”

程飞问:“为啥这样说?”

牛二娃说:“你看啊!咱今天杀死了两个坏蛋,为国家做了事儿,为老百姓出了气儿,这是不是名?再有,咱得了这金砖银锭,是不是利?足够你娶个漂亮媳妇的吧?”

程飞听了,连连点头,哈哈哈地笑起来。程月娇的脸上也泛起了血色,露出了笑容。牛二娃接着又说:“这些高兴的事儿,咱一会儿再说。程飞,你去取把镢和锨来,在这墙根挖一条米数深的沟,把这两支枪和子弹用油纸包好,都埋到沟里。记住,一定不要留下破绽!俺去把地上的血迹清理干净。月娇,你去做饭吧,多弄两个菜,俺们兄弟俩喝一盅!”他安排完,就拿了铲子,把地上的血迹戗起厚厚的一层土,用铁盆盛着,倒进了掩埋枪支的沟里。等他把现场收拾停当,又细心地检查了一遍后,已经是傍晚时分。西山顶有紫色的云,像几片羽毛飘在天上,又像是太阳下海沐浴时,脱在天边的衣衫,华贵而飘逸。

这时,程月娇已经把饭菜做好,摆到了堂屋的八仙桌上。她又取来酒和酒盅,招呼着牛二娃和程飞屋里来坐了,说:“也没个好菜,你兄弟俩将就着吃吧,多喝两盅,解解乏!”

牛二娃见程月娇跟前没有酒盅,就说:“你也拿个酒盅来喝一盅吧,你今儿受了惊吓,喝点儿酒压压惊!”

程月娇摆了摆手说:“俺不会喝,就不喝了,由俺弟弟陪着你喝吧!等来日,俺弄几个好菜,也学着喝点儿,往后有的是时间陪你!”

程飞拿起酒壶走过来,给牛二娃端了三个酒,又敬了三个,最后又共同喝了三个,说:“二娃哥,今儿多亏你在,要不然,俺和姐姐非吃亏不可!”

牛二娃一连喝下九个酒,有点儿晕乎乎地说:“咱都一家人了,不说两家话,别说是日本兵,就是任何人敢欺负你姐姐,俺就是拼上了命也不会饶过他!”

程飞端起酒盅:“好!那俺就谢谢二娃哥了!来,俺再敬你一个!”

牛二娃喝干,放下了酒盅后,自言自语地说:“今天这事儿,这俩坏蛋咋就到咱这肉铺里来了呢?”

程月娇接过话说:“可不是吗?俺站在肉案前正瞅着门口,就见这两个日本兵嘻嘻哈哈地从门口经过。谁知,他俩不一会儿又折回来了,一进门,就嬉皮笑脸地上来对俺动手动脚,俺当时吓坏了,就一边呼喊着,一边往院子里跑,再后来,你俩就把他俩给弄死了!”

牛二娃说:“哼,这两个畜生是闲得没事儿,出来穷寻欢来了,该死!”

程飞接过话说:“对!往后,只要日本兵再上这院子里来,咱就把他宰了填井!”

吃罢晚饭,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黑得像一口锅底。满天的星星都眨巴着眼睛,仿佛在告诉人们,今晚不要出门儿,街上会有鬼乱窜。不一会儿,街上的狗就狂乱地叫起来,满城里是杂乱的脚步声、敲门声和呜哩哇啦的喊叫声。这些声音混杂在一起,就像是捅了马蜂窝,让人恐怖,日寇已经发现了两个兵失踪,正在挨家挨户地搜查呢。

听到外面的嘈杂声,程月娇的脸又白了,娇声娇气地说:“二娃哥,你今黑儿就甭走了,俺一个人害怕哩!”

二娃听了,看着程飞直头皮。程飞见二娃看他,忙说:“是呀,你今黑儿就甭走了,俺姐姐她胆小,留下来陪陪她!你和俺姐的事儿,俺早就知道了,只要俺姐她愿意,俺没说的,你就甭麻袋扔到蒜堆里——装蒜了。”

二娃着头皮,嘿嘿一笑说:“既然这样,俺就留下来不走了!”

突然,有人在“哐哐哐”地敲院门。程飞赶紧跑了去开门,二娃和程月娇也跟着来到了院子里。院门打开了后,就见三个日本兵和五个皇协军气势汹汹地闯进来,两道雪白的手电筒光线到处乱照,吓得程月娇一头钻进了二娃的怀里抖颤不止。一个领头的问:“今天,有两个皇军失踪了,你们有没有看见?”

牛二娃沉着冷静地说:“没有啊!俺们是这城里的贫民,皇军咋会到这地儿来呢?”

那领头的又说:“光听你说不行,皇军失踪可是大事儿,得搜一搜,弟兄们,给俺仔细地搜。”说完,日军和皇协军们端着上了刺刀的三八大盖,把院子和屋里都搜查了一遍,在确定了没有可疑处之后,才退了出去。

程飞关了院门,对程月娇说:“姐,没事儿了,你回屋早点儿歇着吧,俺也去睡了!”

牛二娃搀扶着程月娇回到屋里,随手把门插了。这时,程月娇的身子还在抖着。二娃说:“你呀,胆儿也忒小了,虽说那两个日本兵是咱们杀的,可他们搜不出证据,就不能对咱们咋样。这不,没事儿了吧?来,让俺抱抱你。”他把她搂到怀里,用嘴凑到她的耳边悄悄地说:“别怕啦,有俺在这儿呢!今晚是咱俩第一次过夜,俺不再紧张了,要放开胆子,让你好好地快活几回。”他说完,就示意她脱衣裳,自己也解开了纽扣。待两个人光溜溜地躺进了被窝里,他感觉她的身子有些凉,就故意逗她说:“这天凉了,一个人钻进被窝里暖半天,也暖和不过来。今黑儿有俺搂着你,热乎得快吧!要这么说的话,你还得要感谢那两个日本兵呢,要不是他们,俺今黑儿哪会在这儿为你暖被窝呀!”

程月娇听了,又往二娃的怀里拱了拱。说:“俺这会儿好多了,刚才可把俺给吓坏了,这黑灯瞎火的,多亏你在这儿,要不然,还不得把俺吓死呀!”

牛二娃安慰她说:“你这不是也挺明白的吗?有俺在你跟前,还有啥可怕的。日本人咋啦,还不是欺负你,被俺和程飞给收拾了。所以,你以后就是遇到天大的事,只要有俺在,你就甭怕!”

程月娇把头从牛二娃的怀里撤出来说:“日本人才来的那阵子,来肉铺里买肉的那些个老客户,总是说日本人很可恶,见了年轻的妇女就调戏,还真是这样!一开始,他们说日本人,俺还以为是在骂谁呢。心想日本人咋日呀?后来才明白……”

牛二娃没等她说完,就呵呵呵地笑起来,说:“就是把这东西儿别到了自己的腚里,就叫日本人!”

程月娇咯咯咯地笑起来,笑得心花怒放。突然,她一翻身,压在了牛二娃的身上,疯了似的亲吻起他来。

第二天吃罢早饭,牛二娃帮着程月娇开了肉铺的店门,和往日一样照常营业。他临走之前,再三嘱咐程月娇:“如果日本兵和黄狗子再来搜查,你一定要沉着冷静,问啥都说不知道。你千万不要怕,他们也是在例行公事,搜查过去了,也就没事儿了。俺到旅店里去见见俺叔,要是没啥事儿,俺就赶回来。”

程月娇说:“你这一夜没回去,叔该为你担心了,快些回去吧!俺一会儿把程飞叫到前面来,有他和俺做伴儿,你就放心吧!”

牛二娃来到旅店里,见牛文轩没在柜上,到伙房里去找也没见人,便径直来到院内的客房里。他推开房门,就见牛文轩正和县委的张大东部长、金鹏飞书记说事儿呢。牛文轩见他进来,就说:“二娃呀,你这一宿没回来,去哪儿了?这街上到处都在搜查,可真让俺担心呢!”

张大东也接过话来说:“是呀!你叔为你担心了一夜,刚才还说你呢,恐怕你有个啥闪失哩!”

牛二娃坐下,就把昨天杀死两个日本兵的事儿,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他说得很轻松,也很自然,等说完,他见牛文轩、张大东和金鹏飞对他的讲述是一脸的漠然。就又说:“俺也没想到,杀死两个日本兵会这么容易,俺当时有些怕,现在不怕了,要是再遇到这种杀日本兵的机会,俺还杀!”

金鹏飞说:“怪不得敌人折腾了一夜,原来是你们捅了马蜂窝呀!俺问你,你说的那个程飞,真就一刀捅死了一个日本兵?”

牛二娃点点头“嗯”了一声说:“俺当时也没想到他会这么勇敢,杀死一个日本兵就像是杀死一只羊那么轻松。俺当时一棒子倒另一个日本兵的时候,就一腚瘫倒在地上了,他却和没事儿似的,又是关门,又是卸枪的,沉着得很呐!”

张大东问:“你当真把日本兵的尸体处理得很利落?可千万别留有啥破绽,日军肯定还要搜查的!”

牛二娃很有把握地说:“放心吧!就是日本兵挖地三尺,也寻不到一根毛儿。”

金鹏飞说:“这样说来,程飞可就是咱们山城的老百姓中,第一个杀日本兵的人了。如果全城的人都能像他一样,勇敢地杀日本兵,日寇不就葬身于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里了嘛!二娃,你安排个时间,俺要见见这个程飞!”

张大东说:“要不然,咱们现在就到肉铺去。俺对他们处理的现场还是不放心,不如去亲眼看一看!”

金鹏飞说:“也好!二娃你前面带路,咱们现在就去!”

牛二娃在前面带路,张大东和金鹏飞一前一后地来到了月娇肉铺。他们从前门进来,看看肉铺里没外人,就从后门进到了院子里。张大东围着院子仔细地查看了一遍,的确没发现啥破绽。最后,他指着那堆秫秸说:“二娃,你说得那口枯井,是不是在这堆秫秸下面?”

二娃说:“是啊!”

张大东说:“嗯,是够隐蔽的。这样,俺也就放心啦!”

牛二娃把张大东和金鹏飞让到堂屋里坐下后,金鹏飞问:“咱们一进门碰见的那个小伙子,就是程飞吧?”

牛二娃点着头说:“嗯,是啊!”

金鹏飞又说:“你去把他叫过来,俺们认识一下!”

牛二娃答应着,就到前面把程飞找了来。金鹏飞仔细地打量着站在面前的程飞,就见这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生得齐齐整整,白皙的脸庞上五官端正,两道剑眉下,一双杏核眼,高鼻梁,薄嘴唇,看上去坚毅、勇敢。牛二娃引着程飞与张大东、金鹏飞认识后说:“你们谈吧,俺到前面望风去!”

金鹏飞对程飞说:“你的事儿,俺都听二娃说了,你很勇敢。你能持刀杀死一个日本兵,说明你有一腔爱国之心,难能可贵啊!你今后有啥打算?不仿说说看!”

张大东见程飞一时不好回答,就说:“金书记是问你想不想参加革命,去参加八路军的县大队,专门打日军去呢?”

程飞摇了摇头说:“俺现在哪儿也不去,就在这儿守着俺姐姐。她胆子小,需要人照顾。等她啥时候改嫁了,俺再另做打算。”

张大东说:“你姐姐不是有二娃照顾着吗?怎么,你对他还不放心啊?”

程飞说:“不是,他们俩现在只是来往,一没人做媒,二没有成家,怎么行哪!”

张大东说:“这个好办,只要他们两个你情我愿,这个媒,俺来做就是了!你看如何?”

程飞说:“那好啊,那俺就先替姐姐谢谢你啦!”

张大东问:“看来你是愿意你姐姐嫁给二娃喽?”

程飞答:“愿意!昨天的事儿,多亏二娃哥在这儿。要不然,俺和姐姐还不被那两个坏蛋欺负死。只要你肯为他俩做媒,让他们成了家,俺就去参加八路军县大队,痛痛快快地杀日本兵去!”

金鹏飞插话说:“要杀日本兵,不一定非到部队上去,在这城里照样能杀日本兵呀!你和二娃昨天不就是在这里杀死了两个吗?当然,你当时是为了救你姐姐,才在一怒之下杀死了日本兵。那么,今后呢?如果明天再有三个二个的日本兵来欺负你姐姐,你还能像昨天那样幸运地杀了日本兵,而没遇危险吗?所以,你只有参加了革命,和组织上一起想方设法地杀日本兵,就大不一样了,就会由被动变为主动,不失时机地杀日本兵。只有这样,才能救国,救自己!”

程飞听着连连点头,说:“金书记,俺听你的,你让俺咋做,俺就咋做!”

金鹏飞说:“好!俺现在就介绍你参加革命。从今天起,你就是革命队伍里的一员了。根据当前的形势,你暂时留在肉铺里,一切听从二娃的指挥。俺实话告诉你吧,二娃六年前就参加革命了,他现在是咱们组织上的地下交通员哩!”

程飞听了惊讶地说:“是吗?怪不得他做事儿这么老练呢,原来他是有组织的人啊!”

张大东对金鹏飞建议说:“不如这样,咱们今天就以组织的名义,为二娃和程月娇做媒,让他俩今天就成亲,也使得二娃能够长期住在这里,并把这里当作一个基点,隔三差五地诱杀日本兵。这样就会给城里的日军制造恐慌,让他们惶惶不可终日。”

金鹏飞赞成张大东的建议,说:“程飞,你去前面把他俩替换回来,这事儿说办就办!”

不一会儿,牛二娃和程月娇来了。金鹏飞就把张大东的建议说了,牛二娃和程月娇听了都羞红了脸。其实,他俩心里早就乐开了花,禁不住喜形于色了。二娃声音颤颤地说:“俺和月娇听从组织的安排,谢谢金书记和张部长了!”

金鹏飞说:“就这么定了!二娃,你去牛掌柜那里,让他弄些酒菜提过来,今天就喝你们的喜酒,哈哈哈,快去吧!”

牛二娃刚要走出店门,就见门外站着一个身穿黑色长马褂、头戴黑色礼帽的人,鬼鬼祟祟地往肉铺里窥伺。他没有在意,还以为他是在等啥人的,就径直地去了旅店。可等他和牛文轩提着酒菜回来了,那个人还站在那里窥视,这就引起了二娃的警觉。他沉着地把牛文轩引领到院子里,一进堂屋门就说:“金书记,俺看你们在这儿不能久留了,店门外像是有狗在盯着肉铺呢!难道昨天的事儿被他们发现了?不对呀!那就是他在盯着啥人?”

牛文轩说:“俺看那人鬼鬼祟祟的,像是侦缉队的。他在盯谁呢?”

金鹏飞果断地说:“你们不要猜了。这个人极有可能是在盯俺和大东呢!可以肯定的是,俺和大东之间,有一个人他认识。在来这里之前,俺已经在旅店的附近注意到这个人了。”

张大东说:“那俺就悄悄地去看看这个人,是否认识。”他从后门进到肉铺里,又来到窗户跟前,用手指蘸着唾液,把窗户上的毛头纸撕开一个洞,然后拿眼睛望去。嘿!这人他果真认识,是山前村的伍怀仁。心里便想:他为啥会在这里呢?他带着疑问,又悄悄地回到了屋里。说:“这个人是山前村的,叫伍怀仁。”

牛文轩一听,忙说:“这就对了,他盯得就是你。这个人俺虽然没见过,但早就听咱们的内线邢铁山说过了。他参加暴动的时候被抓,后来关进了监狱,因经受不了监狱里的生活,就叛变投靠了国民党,后来就到孙司光保安团的侦缉队里当了差。看来,大东的行踪已经被他盯上了。”

“原来是这样!”张大东说:“那该咋办呢?”

金鹏飞果断地说:“必须除掉这个汉奸!不然的话,咱们的县委和地下交通站就会遭受损失。咱们不如这样,二娃,你送牛掌柜提着饭盒出去,全当他是送饭的,送到门外后,你再想办法把伍怀仁诓进来,只要他能进来,就别想再活着走出这里。”

牛二娃把牛文轩送到肉铺的门外,招呼道:“多谢牛掌柜,让您受累了,慢走啊!”他在门口东张西望的站了一会儿,便向伍怀仁招呼道:“哎?这位先生,俺看你在这儿站了很久了,怕是在等啥人吧?这大冷的天,不如到肉铺里喝碗热茶暖和暖和,在哪儿等不是等啊!”

伍怀仁拿眼瞅了瞅牛二娃,犹豫了一会儿问:“你是这肉铺里的掌柜?”

牛二娃毫不犹豫地答:“是啊!”

伍怀仁接着问:“那俺问你,一个时辰前,可有一个戴眼镜的和一个瘦小个子,到你这肉铺里去了?”

牛二娃装作有些疑惑地说:“哎?没有啊!俺未曾见过有这么两个人进肉铺啊!”

伍怀仁有些拿不准了,自言自语地说:“哎?俺明明从旅店那边跟过来,见他们进到这肉铺里了,咋会没有呢?难道是俺看走了眼?”

牛二娃见他犹豫,便说:“你可能是看走眼了,要不然你进去瞅瞅!省得俺落个说瞎话的嫌疑,你也顺便喝碗热茶暖暖身子,交个朋友嘛!”

经牛二娃这么一说,伍怀仁还真的动了心。他从腰间掏出匣子枪顶上火,又掖回到腰里,说:“那好吧,俺就跟你讨碗水喝去!”

牛二娃在前面领着,伍怀仁在后面跟着,一前一后地进到了肉铺里。牛二娃向程飞使了个眼色,就领着伍怀仁进到了院子里,程飞也从后面跟了过来。当伍怀仁的一只脚迈上堂屋的门槛时,就看见张大东和金鹏飞在八仙桌两旁的木椅上坐着呢。他心里咯噔一下,知道上当了,刚要回头往回走,就被紧跟在后面的程飞一把推进了门里边。牛二娃迅速地迎上前去,卸下了他腰间的匣子枪,把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他。又指着张大东和金鹏飞说:“你要找的人,都在这儿呢!俺倒想知道知道你找他们干啥?快说说吧!”

伍怀仁试图抵赖:“误会,误会呀!俺是来讨碗水喝的,不认识这两位是谁!”

张大东严厉地说:“伍怀仁,你看清楚了,俺,你总该认识吧,山前学校教员张大东。当年,你俺都是大刀二队的,暴动的那年,你和张万民一起被抓了。”

伍怀仁装作惊讶地:“噢!你看俺这记性,你是在俺们村教书的张先生啊!怎么,你也到这城里来啦?”

就在这时,牛文轩一脚踏进门来说:“伍怀仁,你就别装了,暴动那年你被抓,后来叛变投靠了国民党,李绪村安排你到了孙司光的保安团侦缉队,你现在是侦缉队的副队长,俺说得没错吧?还有,你跟踪张大东部长也有日子了吧?你这条日本人的走狗,竟敢拿着中国人的性命换取虚荣,真是死有余辜。”

伍怀仁一听这话,浑身上下像筛糠似的哆嗦起来,足有一米八的个子,两条腿柔软得像面条。他哆嗦了一阵子,就瘫坐在了地上,那张黑脸膛涨得发紫,脸蛋子上头发丝细的血筋清晰可见,一双羊眼睛像死羊球蛋,没有了光彩,特别是他那上下两片宽宽的厚厚的又红又黑的紫嘴唇,一收一缩地直噗噜噗噜地吐气儿,真是怂到家了。他下意识地咬了咬牙,从地上爬起又跪在地上,语无伦次地说:“俺虽然跟踪张先生,但没有伤害你呀,俺只是好奇和怀疑,你不在山前学校里教书,却在这城里到处走动,看看你在干些啥。”

张大东严肃地说:“哼,你如果证实了俺是共产党,又该如何呢?”

伍怀仁四下里瞅瞅:“这……”

金鹏飞严厉地说:“你不要再狡辩了,今天让你死,也得让你死个明白。你不是四下里要找共产党吗?今儿站在你面前的都是共产党!咋样,收获不小吧,开眼了吧?可惜啊,你却无法拿着俺们的人头领赏去了,赶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祭日。二娃,你去拿根绳子来,把这个中国人的败类绑了,扔到井里去!”

伍怀仁跪在地上磕着响头,一个劲儿地哭喊着饶命。程飞趁机摸起一块擦桌布塞进了他的嘴里,和牛二娃一起,把他来了个五花大绑。然后,两个人就架着他来到了枯井旁,挪开秫秸,掀起石板,把他扔了进去。

金鹏飞说:“一处理这个叛徒,把喝二娃的喜酒给耽误了。”

程飞说:“没耽误,这才正午。”他说着,便把酒菜摆到了八仙桌上。

张大东说:“二娃,你去把店门先关了,叫上你媳妇一块儿来喝喜酒吧!”

牛二娃答应着就叫程月娇去了。他刚走进肉铺的后门,就见一个皇协军和一个日本兵,两个人勾肩搭背、东倒西歪地走了进来,看上去,两个人喝了不少酒。他再仔细一看,原来是昨天晚上前来搜查的那个皇协军小头目,和三个日本兵当中的一个日本兵。那小头目来到程月娇的面前,舌头像是没捋直似的说:“你,花姑娘,这位皇军昨天晚上来这儿,只看了你一眼,就一夜没睡着觉。今天,他请俺喝酒,让俺陪着他来和你认识认识,交个朋友,在一起乐一乐!”

程月娇吓得赶紧躲到了牛二娃的身后。二娃小声地对她说:“别怕,你喊叫着往院子里跑,俺关了门就跟过来。”

程月娇就一边喊着一边朝着后门跑去。那小头目忙说:“哎!你别跑啊,皇军要和你交朋友呢!”说着,就和那日本兵追了过去。

牛二娃迅速地关了店门,又关了院门,就见那个小头目和日本兵呆立在那儿,面对着从屋里迎出来的四个大汉,吓傻了眼。两个人刚反应过来欲举枪,就被四个人迎面扑上来,摁倒在地上,死死地掐住了他们的脖子,只见四条腿蹬了一阵子后,就不动弹了。等把这两个送上门来的敌人扔到了井里,程飞笑了笑说:“就让那姓伍的守着这两具尸体哭去吧!”

牛二娃也笑笑说:“他还哭得出来呀!就那怂样,一准早就被吓死了呢!”

等大家围着八仙桌坐下,天已经过了晌午,牛文轩从饭馆里提来的菜早就凉透了。程月娇端到饭屋里一一热了,又重新摆到桌上。金鹏飞让程月娇和二娃挨边儿坐下后,就说:“今天由组织上给你们做媒,你们就要成家了。你俩是新婚,也是二婚,咱们就舍掉那些繁琐的程序,一切从简了。来,咱们都端起酒盅,祝二娃和月娇新婚快乐,并预祝你们多子多福,白头偕老,干!”

张大东喝干了一盅酒后,便故意逗笑说:“二娃,你和月娇偷偷摸摸地好几年了,别以为俺们都不知道。俺和金书记念你杀死了两个日本兵有功,才成全你和月娇的好事儿。要不,你们这叫啥呀?知道不?你听好了,俺送给你们一首顺口溜:一对新夫妻,两套旧机器;相互多搞油,一夜不停机;日后多甜蜜,夜黑赶大集。”惹得在座的都哈哈笑起来。程月娇羞红了脸,也抿嘴笑着低垂下了头。张大东又说:“还有,为你俩办喜事儿,前来捧场的还真不少嘞!除了俺和金书记、牛掌柜之外,还有日本的、皇协军的和侦缉队的,他们不但送来了枪支,还把命也送来了,可都贵重着呐,你们说是不是?哈哈哈。”

金鹏飞笑完,干咳了一声说:“嗯,大东说得一点儿也不错,缴获的这几支枪,的确都是好枪。俺决定,把这支短枪当作送给二娃和月娇成家的礼物,留给二娃使用吧!这两支长枪,和昨天缴获的那两支一样的藏好,等过些日子,再派人送到山里去,咱们的部队缺枪少药,最大的困难是缺钱。县委筹集了数月,也只是皮毛而已,解决不了实际问题呀,这部队打仗没钱咋行,总得吃饭穿衣吧!唉,愁死俺了。”

程月娇听了,心里一动。她瞅了瞅二娃和程飞,又瞅了瞅金鹏飞、张大东和牛文轩,然后声音颤颤地说:“俺和二娃能有今天,多谢金书记和张部长成全,今儿俺才知道二娃的身份,连程飞也是咱队伍上的人了。二娃、程飞,俺看这样,咱就把那十二块金砖和三十锭银子全部交给金书记,一块儿送到部队上去吧?”

程月娇的话一出口,在座的人都很愕然。程飞首先说:“俺听姐姐的,俺同意!”

牛二娃也忙说:“俺原打算跟你商量后,再向组织上说这事儿!没想到你有这觉悟,俺赞成!”

程月娇说:“咳,那些都是不义之财,也都是身外之物,经过这两天的事儿,俺算是明白了,咱不把这日本兵赶出中国去,受害的是咱老百姓和无数的妇女。现在,部队上打日军需要钱,再说你和程飞都是队伍上的人了,咱不用到队伍上,还留着干啥?”

金鹏飞有些莫明其妙地问:“哎,先等等,二娃,你给俺说说这到底是咋回事儿?”

牛二娃赶忙说:“是这么回事儿,昨天,程飞掀开井盖后,俺发现井壁上有一个洞,就叫程飞找来绳子,便顺着绳子下到了井底,看到洞内有一个瓷罐,就提了上来,里面竟有十二块金砖和三十锭银子。一开始,俺就打算把这些金银交给组织,可后来一想,这事得先和月娇商量商量,金砖也好,银锭也好,总归是她院子里的东西。这不,俺还没和她商量哩,她就向组织上提出来了,说真的,俺挺佩服俺这媳妇呢!”

金鹏飞听完牛二娃的解释,激动地站了起来,他握住程月娇的手说:“没想到啊,你竟然有这般的革命觉悟,你这一义举,可帮了县委的大忙了,就凭这一点,俺要介绍你参加革命,当你的介绍人!”

张大东接过话来说:“是啊!月娇同志的义举,让人刮目相看,可谓巾帼之英雄啊!来,咱们都端起酒来,共同敬她一盅!”

酒,一直喝到太阳落山才散,等二娃和程月娇送走了金书记他们,天就黑下来了。天上有一层薄薄的流云像纱一样地飘游着,满天的星星被云纱飘荡得稀稀疏疏,一闪一闪的直眨巴眼睛。起风了,一股旋风卷起地上的尘土呈圆椎状,在院子里来回地乱窜,刮得枯井上面的秫秸嗷嗷地乱叫,像是伍怀仁和那几个死鬼的魂儿在哀鸣。

自从牛二娃和程月娇结婚后,他们就按照县委的指示,把月娇肉铺当作了组织上的一个基点。主要任务是配合牛文轩搜集和传递情报,瞅准时机,诱杀日本兵,不断地给驻扎在城里的敌人制造恐慌,让敌人惶惶不可终日。

驻扎在山城的日军是一个大队,大队长名叫一坦百雄。此人瘦高个儿,细腰身,脸长脖子长胳膊长腿长。他的脑袋像颗枣核儿连在长长的脖子上;两只眼睛圆圆的,大大的,眼珠子向外凸凸着,似带花瓣儿的玻璃球。他不笑还好,一笑露出两颗獠牙,一脸的狰狞,给人以惧怕感。人们都背后里称他是笑里藏刀的冷面杀手,满脑子的坏熊水。后来,人们就根据他名字的谐音,称他为一摊白熊。

实际上,自打一坦百雄进驻到山城后,就没过过一天消停日子。不是被县大队打了伏击,就是被县大队截了粮食,还时不常地有据点被县大队给端了,搞得他天天晕头转向,寝食不香。而更让他烦心的事儿,是驻扎在城里的日本兵三天两头有失踪的。一年多的时间,先后就有二十多个日本兵失踪,而对于这些失踪的人,他就是挖地三尺,也没找着个皮毛儿。这让他很是不得其解,非常之头痛。难道这些人瞬间就蒸发了?还是被那些饿急了眼的人给煮了炖了吃了?连点儿骨渣渣也没留?太可怕了,简直是杀人不见血呀!他把日军和皇协军侦缉队的人员全部派了出去,要求昼夜寻查,不得怠工,终于有了重要发现。一天,侦缉队队长井边一郎前来报告,说月娇肉铺有重大嫌疑,已经布下了重兵,严密地监视起来。

程月娇是个开朗的女人。自从金鹏飞介绍她参加了革命,又听了牛二娃给她讲述的一些革命道理后,她就认定了共产党是杀日军,除汉奸,带领着穷苦百姓走向一条光明大道的这个理儿。她认为:自己既然参加了革命,自己就有了革命的责任,从此,她就觉得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她由一开始的见了血就吓得打哆嗦,到后来竟能帮着二娃和程飞抬敌人的尸体了。还有一次,她竟把一把剔骨刀捅进了日本兵的心窝里。

那天,程月娇一个人站在肉案前拿着剔骨刀剔肉上的骨头,就见一个猪头猪脑的日本兵闯进了肉铺。她记得那日本兵的嘴唇上留有一撮胡子,眯缝着眼,腰间挎着匣子枪,一看就知道是个日军的小头目,至少也是个曹长。他一进门,见肉铺里只有程月娇一个人,便龇着牙,咧着嘴,哈哈笑着走到了她跟前说:“幺西,花姑娘的唷,你的长得太美丽了,我的喜欢的大大的唷。”他说完,便嬉皮笑脸地欲摸她的脸蛋儿。

程月娇用拿着剔骨刀的手往上一抬,挡住了那日本兵的胳膊,然后嘻嘻一笑,装作害羞地说:“太君,你没看俺正在忙着嘛。”她见他听不懂,没啥反应,就又用手比划着说:“你的去把门的关了,省的让别人看见。”那日本兵明白了,笑呵呵地去把肉铺的门闩上了。等他回转身来,就见程月娇冲他一笑,欲往后门走。他以为有戏,心里大喜,便兴高采烈地快步跟了上去。哪知,他刚走到了她的身后,就见她猛地一转身,手里的那把剔骨刀借着他走过来的冲劲儿,“噗”地一声,就捅进了他的心口窝里。他的那张刚才还兴奋着的脸立刻就变得痛苦起来,随后就耷拉下了脑袋。程月娇顺势用肩膀扛住他的一只胳膊,就拖到了院子里。

牛二娃正在院子里帮着程飞剥羊皮,见程月娇扛着个日本兵进来,吓了一跳。赶忙去把院子门关了,说:“哎呀!媳妇,你一个弱女子的胆子也太大了,竟敢在门面上杀日本兵。这真要是被人撞见了,还不是找死啊!”他说着就迎上前去,和程飞接过她手上的日本兵,抬着扔进了枯井里。

程飞对程月娇说:“姐,俺姐夫说的对,你咋一个人在前面杀起日本兵来了,这有多危险啊!”

程月娇嘻嘻一笑说:“俺就是想试试俺的胆量,能不能一个人就把小日本兵给杀了。这不,没费多大劲儿,还真杀死一个。”她说得很自信,也很轻松,说完就到前面,把肉铺的门打开了。

程月娇杀死的这个日本兵,可不是个一般的人物。他是日军一中队第三小队的队长,名叫山口石郎。他的失踪,可把一坦百雄急坏了,山口石郎是他的上司安排给他的一个亲戚,这要是找不着了,可怎么向上司交代啊!于是,他集合起城里的所有日军,站在队伍的前面大声地骂道:“八嘎!我一再强调,你们一个人或者两个人不要上街去胡闹,就是不听。这下好了,不听我的训斥的,都一个一个地见天皇去了。当然,我也知道大家的苦处,男人嘛,总有性欲膨胀的时候,可性欲再膨胀,总不能不顾及性命了吧?我看憋一憋,手淫一下也就过去了,总比丢了性命好吧!今天,山口石郎君又失踪了。我深知山口君的弱点,他是个见了花姑娘不要命的家伙,他的失踪,肯定是与他的嗜好有关系。因此,我命令你们,要把城里的大小妓院,给我彻底搜查个遍。大街小巷,沟沟坎坎,都要给我搜个底儿朝天,就是挖地三尺,也要把山口君给我找出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城里的日军全部出动了,他们挨家挨户地搜,沟沟坎坎地找,就连有新鲜土壤的地方也都挖开看了,也始终没有找到山口石郎的一根皮毛。日军在城里城外折腾了一天一夜才收了兵。

日军侦缉队队长井边一郎灰溜溜地回到了队部后,便气急败坏地在桌子前的空地上一边大步流星地来回踱着步子,一边用手可着劲儿地?头皮。他就像是一只热锅上的蚂蚁,手脚慌乱起来。他心里着急呀:这城里城外的都地毯式地搜查遍了,也没能见着山口君的踪影儿,那一坦百雄大佐非抽我的耳刮子不可,弄不好还要撤了我的职哩!他越想越来气,越气就越急。恰在这时,皇协军侦缉队队长王一标带着一个队员前来报告:“报告太君,山口石郎太君有消息了。”

井边一郎一听,不禁喜形于色,急切地问:“他在哪里?”

“是这样。”王一标指着身边的手下说:“俺这个伙计,昨天上午见山口太君走进了月娇肉铺。他出于好奇,就在门外不远处看个究竟,后来还看到了山口太君把肉铺的门给关了,可他在外面又等了大半天,也没再见山口太君从肉铺里出来。”

“吆西!”井边一郎问身边侦缉队的人:“是谁搜查的月娇肉铺?”

只见一个侦缉队的人上前立正说:“报告队长,月娇肉铺是我带队搜查的,没发现什么可疑之处。”

“八嘎!”井边一郎想起了山口石郎把肉铺的门关了的情节来,问:“那肉铺里的老板是个男的还是个女的?”

那日本兵回答:“是个花姑娘的唷,长得好看的大大的!”

“吆西!”井边一郎深知山口石郎的嗜好,脸上露出了狰狞的微笑,心想:定是那山口君被那花姑娘给迷死了。他想到这里,便一挥手:“走,看看去!”

井边一郎带着一队人马,气势汹汹地来到了月娇肉铺。他看见了程月娇,眼睛里露出了一股贼光:这个花姑娘,确实有几分姿色。这样的女人让哪个男人见了不动邪念才怪呢。于是,他用生硬的中国话问程月娇:“你的,店老板?”

王一标见程月娇摇了摇头,就忙上前说:“这是井边一郎太君,他在问你话呢?问你是不是这店里的老板哩?”

程月娇还是没有听明白,因为她不知道“老板”这个词是啥意思,便摇了摇头回答说:“俺不知道啥是老板,俺只知道俺是掌柜的老婆。”她说着就站到了牛二娃的身边。

“吆西!”井边一郎嘿嘿一笑,随之又露出了狰狞可怕的面孔说:“那么我问你,可有皇军到这店里来过?”

程月娇镇定地说:“有。不但有皇军来过,还有黄狗来过呢!开肉铺嘛,总归天天有人进来买肉,有狗进来叼骨头。”

“八嘎!”井边一郎听出了程月娇是在话里有话地骂人。她不但骂了皇军,还骂了那些个来调戏过她的人是狗,真是够毒的。他抽出战刀,往程月娇的脖子上一架说:“你的,良民的不是,死啦死啦的!”

牛二娃见状,慌忙地作揖道:“皇军的息怒,皇军的息怒呀!她一个娘们家不会说个话。俺这肉铺里确实有皇军来过,可都是买了肉就走了,从没跟俺们亲近过。”他又把脸转向程月娇:“你说是吧?老婆!”就见程月娇使劲儿地点了点头。

井边一郎把战刀从程月娇的肩上挪下来,然后往空中一挥说:“给我搜,给我仔细地搜!”

日军们一下子拥进了院子里,挨个屋里搜起来。他们把炕洞里,粮食瓮里,桌子底下等,能搜的地方都搜了,也没搜出个啥名堂来。他们就又到院子里搜,把院子的角角落落,旮旮旯旯都搜了个遍,连枯井顶上的秫秸垛也用刺刀挑开了,却没发现任何可疑的地方。气得井边一郎一挥手:“开路!”

日本兵走了后,程月娇腿一软,就一腚坐到了地上。她一面捶打着心口窝,一面说:“哎哟,可把俺吓死了,若是那日本兵再把这最后一层秫秸也挑开了,可就露出井口来了。”

牛二娃深深地喘了口气说:“可不是嘛!还好,那日本兵挑到了最后一层,只是用刺刀捅了几刀,没把那秫秸挑起来。真要是挑开了,咱俩可就没命了。”

“嗯。幸亏程飞进山收羊去了。他如果在家,就他那脾气,还不把那个……叫啥名字来……就是把刀架到俺脖子上的那个?”

“叫井边一郎!”

“对,对!就是那个井边一郎给收拾了啊!唉,这些日本兵都起了些啥名呀?井边一郎,咱前两天杀死的那个叫山口石郎,还有叫啥松下二郎的,田野三郎的,听起来真别扭。”

牛二娃嘿嘿一笑说:“你这就不懂了吧?日本是个军国主义的国家,上百年来一直执行的是对外扩张的政策。要扩张,就得需要大批的人力资源,这人力资源从哪儿来,当然是就地取材了。日本政府规定,任何男人都可以与本国的任何女人干那事儿。所以日本女人的后背上都背着一块毯子,干那事儿的时候也不分个地点,也不知道孩子他爹姓啥名谁,把毯子往地上一铺就干。一旦怀了孕生了孩子,为了便于记住在哪里干那事儿怀上的,就在孩子的名字前面加上山口、井边、松下、田野等地名。一旦有一天,孩子的爹前来认领孩子,女人就会问:咱俩是在哪儿干的那事儿呀?那孩子他爹就会说:俺记得是在一口井边哩!噢!是井边一郎呀,他现在到中国去了,正在那里为咱大日本帝国掳掠呢。”

程月娇像是听迷了似的,问:“你说的是真的吗?哪有跟畜生一样的国家呀?”

牛二娃哈哈一笑:“俺这不是逗着你高兴嘛!你看那帮畜生把你给吓得,都瘫在地上了。这一说笑,你不就把紧张的情绪分散了嘛!其实,俺也不知道这日本人为啥叫这些烂名字,反正不是好人揍的呗!”

程月娇咯咯咯地笑起来:“你呀!真坏,尽拿瞎话糊弄俺!”

牛二娃把程月娇从地上拽起来,用手指了指屋里屋外一片狼藉的场面说:“你看这帮畜生给咱糟蹋的,可真够咱拾掇一阵子的了。”

立冬过后,鲁南地区的气候便一天比一天地凉起来。清晨的早霜,洒在山峦上,洒在树林里,也洒在那刚刚收净了庄稼的层层梯田里,还有那房顶上,院落里,大街小巷里,到处都像盐池边泛起的碱子,白花花地肃杀着绿色。树上的叶子由绿变黄,由黄到落。那些还没有落净的叶子,稀稀落落地在树枝上悬挂着,风一吹,左右地摇曳,给人一种摇摇欲坠的感觉,让人看了很不舒服。要不是那山野的柿树上还挂着红灯笼似的柿子,和山坳里虽看不见人家,却袅袅上升着的炊烟,简直没有一点儿生气。

这天早晨,程月娇老早地就起来了。她打开房门,见院子角角落落的柴草上,都铺上了一层白花花的冻霜,一哈气,还哈出了一柱白棍儿。就对还躺在炕上不起的牛二娃说:“掌柜的,快起来吧!今儿是集,你起来后,好帮着程飞到集市上摆个摊去,晚了怕是占不上好地儿哩!”

“哎!”牛二娃答应着,就穿上衣裳下了炕。他连脸也没洗,叫上程飞就赶集去了。

集市隔着肉铺有两条街的距离。当牛二娃和程飞拉着排车赶到农贸集市的时候,集市上已经是人头攒动,熙熙攘攘地摆了许多摊子。有卖萝卜、大白菜的,有卖鸡蛋、活鸡的,还有卖山楂、柿子、核桃的等等。他们在一个卖牛肉的摊位旁架起了案子,摆好了头一天晚上才宰杀的羊肉、羊骨及物品,牛二娃对程飞说:“俺到那边给你买个菜煎饼去,就当早饭吧!”

牛二娃为程飞买来了菜煎饼,递给他说:“你早晨饭将就着吃吧!俺得回去帮着你姐开铺门了。”他回到家开了肉铺的门,又和程月娇忙活完了一些老客户后,肉铺里便安静下来。二娃对月娇说:“这一忙活,连口烟也没来得及抽,这会儿不忙了,俺到后头抽口烟去了。”

牛二娃刚到堂屋里把烟点燃抽了一口,就听到前面有动静,便顺手摸起石台上的一根棒槌就往前面去。当他刚走到肉铺后门的时候,就见月娇慌慌张张地从后门里跑了出来,后面紧跟着的是一个日本兵。那日本兵的嘴哩叽里呱啦地不知道在说着啥。二娃往门边一闪,抡起棒槌就朝着那日本兵的后脑勺砸了上去,只见那日本兵摇晃了两下腿就软了,一下子瘫倒在地上。

程月娇气喘吁吁地说:“这个畜生,一进门就往俺身上扑,该死。”

牛二娃说:“你快去把门关了,俺这就把这畜生拖到井边去。”等他把日本兵的尸体拖到了井边,月娇也关了门过来了。两个人齐动手,刚把枯井上的秫秸挪完,就听到了有人“哐哐哐”地砸门。二娃说:“不好,是敌人。先不管门的事儿了,快!先把这个畜生扔进井里再说。”他们刚要去掀那枯井上的青石板,就听得“咣当”一声,院门被砸开了,十几个日本兵拥了进来。

井边一郎来到井边,看看那个已经死了的日本兵,又看看那挪开秫秸后枯井上的青石板,一切全明白了。他命令手下把二娃和月娇绑了起来,然后狰狞着面孔嘿嘿一笑说:“没想到吧?我们已经在你们的周围布控一个多月了,今天终于抓了个正着。上一次山口君的失踪,我就已经怀疑到你们了,果然不出所料。”他说完,就弯下腰来,用手抠住井口上的青石板,猛地一掀,就把青石板掀到了一边儿。一股难闻的恶臭气体,劈头盖脸地向他扑来,差点儿把他熏趴下一头栽到井里去,两个手下赶忙把他架住了。他稳了稳神儿,然后就捏着鼻子趴在井口上往里一看,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只见井里面横七竖八地摞满了大半井尸体。他立刻派人去向一坦百雄报告,要等一坦百雄来了再作打捞还是不打捞的决定。

一坦百雄很快就赶了来。他命令两个身穿防毒衣的日本兵,轮番下到井里,把一具具日本兵的尸体分别捆绑上绳子拽到了井上面。每往上拽一具尸体,井底下的日本兵都要贴到井壁上,就是这样,还是有大块的烂肉和成溜的血浆,不停地跌落到头上和身上,给人一种说不上来的恐惧和恶心。等把井下的尸骨全部拽到了井上,整整摆放了半个院子,共有二十二具。这些尸骨大部分已经成了骨架子。除了两具是穿着便衣的外,其余的全部是穿着制服的日本兵。

整个儿打捞尸体的过程,让一坦百雄看得是目瞪口呆。他做梦也不会想到,眼前这一排排的尸体,竟是这两个看上去不起眼的中国人干的,真是太可怕了。如果每个中国人都这样干……他倒吸了一口冷气,不敢再往下想了。他露出两颗獠牙,恶狠狠地说:“把这两个支那人带走!”

程飞正在集市上卖着肉,就听到有赶集的人议论说:月娇肉铺被日本兵围起来了,不知道出了啥事儿,整条街不让人过了。他忙收起了摊子,就往肉铺赶来,当他来到了肉铺的对面时,就见肉铺门前里三层外三层地围满了看热闹的人,人群的里层是拉成围墙的日本兵和皇协军。他踮起脚尖往里一看,正好看见牛二娃和程月娇被五花大绑地押出院子来。他刚想呼喊着往里挤,却被一个人用手把他的嘴给捂住了,随即就把他拽出了人群。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牛文轩。

牛文轩压低了声音对他说:“不要莽撞行事,你就是冲进去了,还不是一样被他们抓起来,走,跟俺走!”牛文轩把他带到了旅店的一间客房里又说:“你就呆在这里,哪儿也不许去,等俺跟金书记联系上了,咱们再作打算。”

程飞焦急地说:“可俺姐姐她……”

牛文轩接过话说:“不要再说了,想救你姐姐和二娃,不是你一个人能救得了的,得靠组织上想办法才是。记住,你老实地在这儿呆着,俺这就想办法去联系金书记。”

没多大工夫,牛文轩回来了。他从线上得知,金鹏飞和张大东已经去了县大队的驻地。于是,他回到了旅店,叫上程飞,就直奔县大队的驻地而去。

当他们来到县大队驻地找到金书记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程飞一见到了金鹏飞,这个二十多岁的大小伙子,便禁不住哭了起来。

金鹏飞一看这种情景,已经猜想到是月娇肉铺出事儿了,便问程飞:“是不是肉铺出事儿了?”

程飞一边流着泪,一边使劲儿地点了点头。牛文轩就把上午看到的情景说了一遍。

金鹏飞说:“走,咱们找谢大队去!”

县大队里亮着灯,大队长谢辉正和队里的几个同志研究冬季骚扰敌人的作战方案。他见金鹏飞领着牛文轩和程飞来了,就知道有重要事情要找他,便说:“来,金书记,你们都进来坐吧!俺想一定是有重要的事情,快说说吧!”

牛文轩把牛二娃和程月娇被敌人抓去的消息一说,在座的人都沉不住气了,纷纷义愤填膺地要前去营救他们。有人还说要去攻打山城,以营救出二娃和月娇来。

谢辉说:“同志们,大家的心情是可以理解的。二娃和月娇同志不畏艰险地战斗在敌人的眼皮子底下,在一年多的时间里先后杀死了二十几个日本兵,搞得一坦百雄惶惶不可终日,牵制住了敌人向根据地进攻,他们的贡献是巨大的。如今他们被敌人抓了去,大家都无比地心痛,但现在还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咱们还不具备跟强大的敌人硬碰硬的条件。就山城的敌人来说,咱们还一口吃不了它,只能是在外围打打埋伏骚扰一下,拔个据点恐吓一下,展开机动灵活的游击战争。至于啥时候攻打山城,咱们还要等待时机。”

“对!”张大东部长接过话来说:“咱们的月娇肉铺这个联络点被敌人发现了,而咱们牛掌柜的联络站还没有暴露。”他面向牛文轩接着说:“牛掌柜,你要密切监视敌人的动向,与咱们的内线及时地沟通,了解清楚二娃和月娇同志关押的地点,然后咱们再研究营救的方案,采取具体的行动。”

牛文轩说:“好!俺回去后,立刻与咱们的内线取得联系,有啥情况及时送信儿过来。哎,对了。咱们的月娇肉铺被敌人捣毁了,也就意味着程飞同志已经暴露了身份,俺看他城里是不能再回去了,请组织上另行安排他的工作吧!”

金鹏飞接过话说:“嗯,这事儿俺已经想好了,就让程飞同志留在县大队吧!让他协助谢辉同志工作。你说呢,大东同志?”

张大东:“嗯,程飞同志,你是啥意见啊?”

程飞忙回答说:“俺服从组织上的安排。”

牛文轩回到城里的当天晚上,就把内线邢铁山约到了旅店的客房里,向他详细地了解了二娃和月娇在狱中的情况。

邢铁山说:“二娃和月娇同志被关进了日军宪兵队的大牢里。宪兵队里的兵里三层外三层地轮番站岗,由日军侦缉队和皇协军侦缉队的人轮流值班,对二娃和月娇同志看守得很严,就是连只小鸟也飞不进去。从昨天下午到今天,一坦百雄和孙司光都先后到牢房里对他们进行了审问,但他俩却总是微笑着,啥也不说,摆出了一副视死如归的架势。他们这种不怕死的革命精神,气得敌人哇哇乱叫。”

“嗯,二娃是个苦孩子,也是个老党员了,参加革命的时间比俺还早。他坚信共产主义,忠诚于党的事业。月娇把自己的后半生都托付给了二娃,有二娃在她的身边,她也一定能经得起考验的。不过,只是苦了他们。”牛文轩说到这里,不禁流下了两行热泪。这些年,他对二娃的感情,不单单是叔侄之间的感情,还建立起了深厚的革命情谊。他们同是在敌人的眼皮子底下为党工作,不知共同经历过了多少次严峻的考验,他们的体魄里不仅仅流淌着共同老祖宗的血液,还有着心心相印的真情。

邢铁山见牛文轩有些伤感,也深深地被他对革命同志的真情感动了,便安慰他说:“革命嘛,总是会有牺牲的。二娃他们是为了革命才被敌人抓去的。他们为了党的事业不畏艰险地杀日本兵,而且杀死了二十多个,值了!你猜这两天城里的老百姓都咋议论他们吗?都说他俩是中国人的这个!”他说着伸出大拇指使劲儿地一晃,接着说:“还有的老百姓骂皇协军是黄狗子,专帮着日本人害中国人。俺恨不得脱了这张黄皮,痛痛快快地杀日本兵去!”

牛文轩说:“你可不能感情用事,更不能冲动,还不到你杀敌的时候,你要严密地注意敌人的动向,一有情况要及时地来通知俺。”

邢铁山说:“这俺知道。另外,还有件事儿得跟你说说,不说都快把俺给憋死了。就是皇协军的侦缉队,也就是老百姓说的汉奸队,最近越来越猖狂了,他们在城里东抢西夺,耀武扬威,到处祸害老百姓,比他娘的日军还坏,太嚣张了。是不是让咱们的人给他们点儿颜色看看,打打他们的嚣张气焰。”

“嗯,俺在前面饭馆里也听到了一些有关他们的议论,这些人确实太猖狂了。你就看看那个汉奸队长王一标的长像吧,一看就知道不是个好人。他的黑方脸上不是疙瘩就是麻窝,眯缝眼,秤砣鼻,怎么看都是个恶人。他原本就是这城里的一个小混混,人称地痞流氓头子,日军一来,孙司光竟让他干上了侦缉队队长,真是王八找王八,虾米找虾米,一群乌龟王八蛋。”

“哎!对了。”邢铁山接过话说:“这次二娃和月娇同志被抓,就是他王一标向日本人那儿告的密。据说是他的一个手下叫殷三的人,那天路过月娇肉铺的时候,正好看见山口石郎进了肉铺。他想山口石郎是不可能到肉铺里买肉的。于是,他出于好奇,就在外头不远处看个究竟,结果等了半天,也没见山口石郎出来。在山口石郎失踪的第二天,殷三就把这事儿向王一标说了,王一标一听,立刻就到井边一郎那里告了密,听说一坦百雄和孙司光还要奖赏这两个汉奸呢!”

牛文轩听到这里,使劲儿一咬牙,恨恨地说:“这两个汉奸,非除了他们不可!”

天,一天比一天地冷了。程飞在县大队里,无不时时刻刻地挂念着在狱中的姐姐。县大队谢辉队长理解他的心情,除了在生活上照顾他外,没有安排他做任何事情。可程飞却天天吃不下,睡不着,满脑子是怎样想法子去救姐姐。他对谢辉说:“你准俺几天时间,去城里摸摸情况,等瞅准了机会,就把俺姐姐救出来。”

谢辉一口拒绝说:“这可不行,这事儿你得跟金书记说去。他一直强调让俺要把你照顾好了,不准你蛮干,更不准你盲目行动。俺看你啊,就别乱想了,组织上会想办法来营救你姐姐的。”

“可咱们不能在这儿等啊!多等一天,俺姐姐他们就多一分危险,到时候,黄花菜也凉了。”

“你咋知道组织上等啊?自从你姐姐他们被捕后,组织上就一天也没闲着,从内线到外线,都在想办法营救呢!据俺知道的情况,敌人在关押你姐姐的牢房外,站了里三层外三层的岗,连只小鸟也飞不进去。组织上正在等待时机,请你相信组织。”

“唉,俺就是沉不住气儿,着急呀!”

“光着急是没用的。你看看你现在这个状态,真要是到了去营救你姐姐的那一天,俺看你连走也走不动了,怎么去营救?所以,你要想开点儿,要吃饭,要好好地睡觉,好好地练练枪法,等养足了精神,到营救你姐姐的时候,好冲锋陷阵。”

程飞听了谢辉的一席话,顿时觉得轻松了许多,就听得肚子里也咕噜咕噜地叫起来,说:“好吧!俺今天就吃给你看看!”

程飞的着急,是可以理解的。他从小就跟姐姐有着深厚的感情,特别是到城里跟着姐姐开肉铺以来,姐姐疼弟弟那叫真疼,生怕他饿着了,冻着了。有时给他纳鞋底儿做鞋子,一做就做到下半夜。姐姐在他心目中的分量,比啥都重。

程飞惦记着姐姐,而姐姐程月娇在狱中也无时无刻不惦记着他。程月娇在牢房里最放心不下的,就是程飞了:他是在城里?还是找组织去了?可千万不要来找姐姐啊,那样会太危险!她问二娃:“不知道程飞现在咋样儿?”

牛二娃劝她:“你不要担心他了,俺想有组织照顾他,他一定错不了的,你就放心吧!”

“俺也是这么想的,一定是金书记把他找去了。俺不担心他别的,就担心他那脾气,遇事儿好钻死牛角尖儿。”

“你那是说的他过去,现在不了。他自从参加革命以来,懂得了不少革命的道理,也有了一定的分析能力和判断能力,知道个轻重缓急了,不会做出莽撞事儿来的。”

“嗯。这都多亏你对他的引导。这一年多来,俺确实见他变化不小,真该谢谢你,把俺和程飞引上了革命的正路!”

“要说谢,俺二娃应该谢谢你才是,是你给了俺温暖,给了俺疼爱,给了俺一个家。可俺却把你引上了一条不能回头的路,连累你一块儿跟着俺受罪。你跟了俺,后悔了吧?”二娃说完,看了看月娇。

“俺可不后悔,俺过去不知道为啥要活着。俺自从跟了你,参加了革命,就知道了为革命而活着,为人民的解放事业而活着。杀日本兵,除汉奸,这样轰轰烈烈地活着,一天要顶过去不知道为啥而活着一辈子。咱今天落到了敌人的手里,就是死也值了!”

二娃激动地紧握着月娇的手说:“俺这一辈子没走错路,也没看错人。在这样艰难的环境里,你还有心来安慰俺,真是从心里感受到了欣慰。能找到你这样的媳妇,真是俺们牛家祖上修来的福,俺二娃知足了。不过,只是让你跟着俺吃这牢狱之苦,受这酷刑之难了。”他说着,心疼地抚摸着月娇身上的鞭伤,流下了泪珠儿。

“他们拷问俺,只是打了俺耳刮子,抽了皮鞭子,没有用重刑。可是对你,他们也太狠了点,老虎凳、夹指头、烙铁烫,这帮畜生,简直不是人养的。你看把你折磨得遍体鳞伤,该有多疼啊!”她说着,也心疼地流下了滚烫的眼泪。

二娃安慰她说:“没事儿,革命不在肉体上,而在于灵魂。他们就是把俺打得皮开肉绽,也掏不出一句他们想要的东西,更征服不了俺的革命意志。俺坚信革命,坚信共产主义,他们在俺的面前,只不过是些邪恶的小丑,又能奈何得了俺啥呢?”

程月娇深深地被二娃的革命精神所感动,用敬佩的眼神儿看着他,使劲儿地点了点头说:“俺知道了,是你让俺学会了坚强!”她脸上的泪珠儿流成了串儿。

二娃问她:“敌人拷问你,都问了些啥?”

“他们问俺上级是谁?城里的地下党在哪里?”

“你怎么说?”

“俺说俺不知道啥是上级,啥是地下党。俺只知道开肉铺,有坏蛋到肉铺里来调戏俺,俺就反抗,俺就用刀捅了他。气得那个井边一郎直‘八嘎!八嘎!’打俺的耳刮子。”

“这个该死的畜生,是不会有啥好下场的。早晚有一天,会要了他的小命!”

“哎?你说,咱们还有自由的那一天吗?”

二娃一脸认真地说:“有!一定有。俺想咱们的党组织,正在千方百计地想办法营救咱们呢!咱们只要坚持斗争,就会有自由的那一天!不过,咱们还要做好长期与敌人斗争的思想准备。当然,也要有随时准备牺牲,绝不叛变投敌的打算。”程月娇用坚毅的目光看着二娃,庄重地点着头。

这年冬天下了两场雪后,转眼就到了腊月二十,再有十天就是年了。这天早上,牛文轩刚吃完了饭,就见邢铁山急匆匆地朝旅店来了。他向邢铁山使了个眼色,两个人就直接到了客房里。

邢铁山说:“腊月二十二是大集,一坦百雄要利用老百姓赶大集的机会,在集市上搭起高台,要把二娃和月娇同志押上高台示众,然后就地枪毙。他们为了防范咱们的营救,已经有了应对措施。详细内容,尚不掌握。”

牛文轩一攥拳说:“哼,看来这帮畜生要动手了。这个情报很重要,你赶紧回去吧,继续打探敌人的动向,俺即刻进山。”

腊月二十二这天,天空聚集着乌云。由于第二天就是小年,同时也是年前两个大集的第一个大集,十里八乡来城里购置年货的人们,一大早就熙熙攘攘地从四面八方向山城汇集而来。城门楼子上,架起了轻重机枪,在城门口,有成排的日军和皇协军对进城的人进行严密搜查。在集市的东面,敌人搭起了高高的刑台,刑台的两边,还搭建起了架机枪的楼台。整个儿集市上,呈现出了一派恐怖的气氛。

赶集的人们明知有危险,但还是一个劲儿地往刑台的前面拥。他们不是拥着看热闹的,而是要看一看杀日本兵的英雄到底长得啥模样儿。人群可着劲儿地往前挤拥,有骂人的,有喊娘的,乱作一团。日军荷枪实弹地拉起了人墙,他们大声吼叫着不让人们越过拉起的绳线。前面的人们用手紧抓住绳子,可劲儿地向后撅着腚,以阻挡住身后潮水般的拥挤。如果此时绳子被挣断了,前排的人会一个不落地趴倒了嘴啃地。如果此时有踮起脚往前挤的,不一会儿就会被挤得脚丫子离了地,悬在半空里上下不能,只有在那人海里挣扎。

地上的人群越挤越紧,天上的乌云越聚越厚,满天空阴霾灰暗。如果此时下一场雹子,保准一个雹子也砸不到地上。虽然雹子没下来,漫天空里却飘起了零星的雪花儿。

这时,日军的刑车开过来了。前面有五辆三轮摩托车开道,每辆车斗上架起了轻机枪。摩托车的后面就是刑车,车头顶上架着重机枪。再往后是成队的日军和皇协军,个个荷枪实弹,浩浩荡荡地开进了刑场。

刑车开到刑台前停了下来。当打开刑车门的一瞬间,刑场上顿时肃静下来,鸦雀无声,人们都屏住呼吸,等待着英雄的出现。

牛二娃和程月娇从刑车里出来了。他们挺着胸,昂着头,一步一步地向刑台上走去。

敌人把二娃和月娇的臂膀绑在了两根木桩上,然后就由一坦百雄和翻译官刘大胡子站到了前台来,叽哩哇啦地讲起话来。

张大东挤在人群里,趁一坦百雄讲话的工夫,对金鹏飞和谢辉说:“敌人今天的防备很严,四面全架有机枪,没想到老百姓也来了这么多。咱们真要是动手救人,怕是很难把人救出来,也很难突围出去,老百姓更会受到牵连,要告诉咱们的人,千万不要贸然行事。”

一坦百雄还在台上讲一句,刘大胡子翻译一句地讲着。他呲呲着两颗獠牙说:“大家看见了吗?这一男一女是共产党赤匪。他们以开肉铺为名,先后杀死了我们的二十个皇军和两个为皇军效力的中国人,严重地破坏了东亚共荣的治安,造成了极大的影响。我们今天在这里当众正法他们,就是要警告那些共党分子,不要再跟皇军作对。继续跟皇军作对,是没有什么好下场的。”他说着,就走到了牛二娃和程月娇的跟前,对程月娇说:“程月娇,你一个妇道人家,竟参与杀害皇军的事儿。今天要在这里把你枪决,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嘿嘿嘿!”他呲着獠牙,发出了一阵人的冷笑。

程月娇高昂着头,“噗”地一口,吐了一坦百雄一脸的唾液,义正词严地说:“你这豺狼,强盗。是你们侵略俺们中国,到处杀人放火,奸淫掳掠,不知道杀害了俺们多少的中国人,掠夺了俺们多少的金银财宝。你们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强盗,最凶狠的豺狼。俺们中国人是不会被你们长期欺负下去的,你们早晚有一天会葬身于中国人民与之斗争的汪洋大海中。老娘俺杀死了你们二十多个狼崽子,值了!哈哈哈!”

程月娇的大无畏精神,震撼了在场的每一个中国人。牛二娃接着她的话高声地说道:“说的好啊!老婆,骂得痛快!”他目瞪着一坦百雄说:“呸,你们这帮强盗,是不会有啥好下场的,早晚有一天会被俺们中国人赶出中国去的。等俺们的中国强大起来的那一天,就用大炮把你们那鸟蛋小岛炸平,轰沉,灭了你们的小日本国。哈哈哈!一坦白雄,俺日你全家!”

“八嘎!”气得一坦百雄拔出腰间的战刀,就往二娃的胸膛上划了一刀。只见二娃的棉袄从上到下被划开了,裸露出了他那紫红色的胸膛,眼看着从一道血口子里渗出了滴滴鲜血。

程月娇见了,又是气又是心痛,破口大骂道:“一坦百雄,你不得好死。你这猪狗不如的畜生,有本事冲着你老娘来!”

“八嘎!”气急败坏的一坦百雄一挥刀,就把程月娇胸前的棉袄豁开了,裸露出来两只白鸽似的奶子。一坦百雄用刀尖托住她的一只奶子说:“臭婆娘,我现在就把你凌割了。”他说完,就把手腕儿往上使劲儿一抖,只见程月娇的那只奶子被旋了下来,血涌如注。

台下人群“呀”的一声尖叫,胆小的都闭上了眼睛。程飞实在是无法忍受了,也不管纪律不纪律了,对准台上的一坦百雄就是一枪,正打中一坦百雄的胳膊,就见他手里的战刀“当啷”一声掉到了地上。一坦百雄反应极快,一个侧身翻,便滚到了刑台的后面,被两个日本兵架上了刑车。

整个儿刑场全乱了。人们喊叫着,拥挤着,四下里逃窜。程飞趁乱,一个箭步冲上刑台,刚把捆绑姐姐的绳子解开。突然,楼台上的机枪开火了,一排子弹打过来,程飞和程月娇便双双倒在了血泊里。还捆绑在木桩上的二娃,也中了数弹牺牲了。

乌云翻滚,寒风呼啸。当人们散去,敌人也撤离了的时候,就见刑场上黑压压地躺下了一片尸体。在刑场中央的尸体中间,坐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她一边摇晃着大人的尸体,一边哇哇地哭着。鹅毛似的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飘落到小女孩的头发上、脸上、身上,飘落到成片的尸体上。

按照制定的计划,金鹏飞、张大东和谢辉带领着县大队的人,混在赶集的人群中,在内线的接应下,从城西门进城,然后进入到刑场里,准备找准时机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一旦救出了牛二娃和程月娇后,就趁机从城西门突击出去。没想到的是,敌人的防备太严密了,几乎除了守城门的敌人外,城内所有的敌人都到了刑场上,把刑场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个水泄不通。当程飞那盲动的一枪打响后,金鹏飞却无法下令跟敌人硬拼,只能是为了减少战士们的伤亡和老百姓的损失,眼睁睁地看着二娃、月娇和程飞他们牺牲在了刑台上。

金鹏飞回到了县大队的驻地后,心里头总觉得沉甸甸的。对于二娃、月娇、程飞的牺牲,他作为这次行动的总指挥,是有着重大责任的。特别是程飞的牺牲,他根本就不该让他参加这次行动。在那种场合下,无论换了谁,也是无法忍受日本人那样侮辱自己的亲姐姐的。程飞的冲动没有错,换了俺也会那样做的。他悔恨自己没能看住程飞,如果当时能理解程飞的感受,紧靠在他的身边,也就会制止他的盲动,也就不会有他的牺牲,也就不会造成众多百姓的伤亡。他坐不住了,要去找谢大队倾诉一下心里的话。

谢辉的住处在东山坡上。雪夜里,洁白的雪花落满了山坡,落满了漫坡上的松柏和枯草,到处是一片白茫茫。金鹏飞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山坡的小路上,却分不清哪是小路,哪是漫坡,一步一滑地向山坡上走去。雪下得很大,能够听得到雪花儿落到地上的“沙沙”声。雪花就像是被空气从地面上卷起来似的,在漆黑的夜空里上下飞舞,让人感觉到有无数的黑影儿在眼前晃动,只有那雪花儿飘落到了脸上,才感觉到了它的存在和轻轻抚摸脸颊的凉意。

谢辉听到敲门声打开了门,见是金鹏飞来了,便惊讶地说:“吆呵!是金书记呀!这大雪夜里,你咋来了?”他见金鹏飞的帽子上和身上落了厚厚的一层雪,连眉毛和胡茬子上也结了一层厚厚的冰霜,便用手扑打着他身上的积雪说:“你看看淋得这一身的雪,快到火炉跟前烤烤火吧!”

金鹏飞一边跺着脚上的雪块儿,一边抹着眼眉上的雪霜说:“在家睡不着,来跟你说说今天行动失败的事儿呐!”于是,他就把自己的感受说了一遍。

“是啊!”谢辉责备自己说,“这个责任必须由俺来承担!金书记把程飞同志交给了俺,俺却没能照顾好他。当时在那种情况下,俺就应当考虑到程飞同志的冲动,俺却没有在他的跟前看住他,造成了无谓的牺牲,俺请求组织上给俺处分。”

金鹏飞说:“俺看这事儿,咱们都找准了过失的所在,就不追究责任了。关键是咱们下一步该如何采取行动,继续给敌人点儿颜色看看,绝不能让他们安安稳稳地过这个年。”

“嗯。”谢辉接过话说,“俺也考虑这个问题了。俺的想法是,鉴于眼下的斗争形势,组成一支除奸队,对于那些吃中国饭,不拉中国屎,专给日本人干事的铁杆汉奸,坚决进行铲除。这样比割日军的肉,还让一坦百雄和孙司光难受。”

“嗯。和俺的想法不谋而合。”金鹏飞说,“据牛掌柜从内线那里得到的消息,这次咱们的月娇肉铺被破坏,就是那皇协军侦缉队队长王一标和汉奸殷三告的密。俺看咱成立除奸队后,就先拿这两个汉奸开刀,来个杀鸡给猴看,让汉奸们心惊胆战,过不好这个年。俺看除奸队的人员就从县大队里选一选,抽调那些枪法好、革命意志强的同志参加。这队长就由你来担任。”

谢辉坚决地说:“俺谢谢组织上的信任,坚决完成除奸任务!”

夜深了,外面的雪还在“沙沙沙”地下着。突然,有人敲门。金鹏飞赶忙打开了房门,见是牛文轩雪人似的走了进来,忙说:“哎呀!你看你淋得这一身的雪,快到炉子跟前烤烤,有啥紧急情况慢慢地说。”

牛文轩走到火炉前,浑身散发出一股袭人的凉气。他摘下帽子来抖了抖厚厚的积雪,欲说什么,却张了张嘴没能说得出。原来,是他的嘴唇已经冻得发木,上下嘴皮儿不听使唤了。谢辉倒了一碗热水让他喝下,他又把双手放到火上烤热了,捂在脸上揉搓了好大一阵儿,才觉得那麻木的脸颊缓解了许多,嘴皮儿也能上下地碰撞了。他缓了口气儿,声音有些沙哑地说:“哎呀嗨!这场雪多年少见了,下得真大。俺从城里赶到这里,足足用了四个时辰,硬是摸着道儿来的。”

金鹏飞说:“你还没吃饭吧?这都快半夜了,怕是饿了吧?”

“嗯。”牛文轩看着金书记说,“经你这么一说,俺还真觉得饿了。”

谢辉忙说:“你等着,俺叫小周给你搞碗面来吃。”

牛文轩等谢辉去安排面回来,说:“俺连夜赶来,是有个重要的情况通报一下。今天中午,一坦百雄把二娃、月娇、程飞的遗体,都吊在城北门的柱子上了,目的是以尸示众,引诱咱们的人前去抢尸。据说敌人已经埋伏下了重兵,等待着咱们上钩哩!”

金鹏飞听了激愤地说:“这帮畜生,连死了的人也不放过,真是太可恶了。”

屋内格外得沉寂,只有那炉膛里正在燃烧着的劈柴,发出一声声噼里啪啦的响声。大家沉默了好大一会儿,谢辉说:“赶明天就是小年了,是灶王爷上天的日子,又赶上这冰天雪地的,这城里城外的老百姓怕是也没有几个进出城的。俺想明天带领着侦察排去探探敌人的虚实,摸摸敌人布的火力点。根据情况,咱们明天夜间就采取行动,一定要把二娃他们的遗体抢回来。”

金鹏飞说:“俺同意谢大队的意见。明天夜里的行动最好是定在子时后,此时正是人困马乏和疏忽大意的时候,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为保证行动的成功,县大队全部出动,速战速决。”

第二天天一放亮,谢辉就起来了。他一打开房门,眼前是一片白茫茫的世界。雪,从昨天的中午就下,下了快一天一夜了,还在下着。雪花就像那扯破了的棉絮一样,在空中飞舞着,毫无目的的往四下里飘落着。地上的雪足足积了有一尺多厚,脚一踩上去,咯吱咯吱地乱响,陷下去老深。他带领着侦察排一路迎着风雪,艰难地跋涉在茫茫的雪地里。他们爬上了一道高高的山梁,抬眼望去,只见重重叠叠的山峦被茫茫的白雪裹着,远山的雾气和天上的乌云搅在一起,也分不出哪是山,哪是天了,只是昏暗的天色,让人感受着宇宙的阴寒。战士们在雪地里跋涉了七个多小时,才到达了离山城北门不远的一个高冈上。谢辉趴在坡顶上,手拿着望远镜看去,就见城门口的四根木柱子上,有三根分别吊着二娃、月娇和程飞的遗体。在城门口,十几个荷枪实弹的敌人,冻得把手抄进了棉衣的袖筒里,站在原地来回地晃动着,半天也没见着个进出城的人。他把侦察排排长刘洋叫到跟前说:“你看,离城门口五百米处,有一道天然的沟壑。你带几个战士摸过去,朝着门楼上放几枪,一旦观察清楚了敌人的火力点后,就迅速地撤回来。记住,千万不要和敌人恋战。”

“是!”刘洋干脆地答应了一声,便带着六个战士在雪地上匍匐而去。他们来到沟壑里,观察了一阵子敌情后,刘洋便命令战士们对准城门楼上的流动哨开了枪。枪声一响,守城的敌人还以为是八路军前来抢遗体的呢!便胡乱地打起枪来。打了半天,也没见着个人影儿,敌人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吵吵嚷嚷地乱作了一团。刘洋看到这种情况,就命令战士们瞄准城门口那正惊慌失措的敌人,打去了一排子弹。这下,敌人看清楚了,城门楼上的左中右三挺机枪便同时向沟壑的方向开了火。密集的子弹在沟壑的前后飞落着,把地上的积雪炸出了一个一个黄窝窝,压得战士们抬不起头来。刘洋一边躲着飞来的子弹,一边观察着敌人的火力点,不禁嘿嘿地一笑。他自言自语地道:“不过如此,还是那些个老把戏。”他向战士们一挥手,弯着腰向沟壑的左面跑了二十来米后,便迅速地跳上沟顶,向着小高冈方向跑去。谢辉见刘洋他们已经回来,便命令战士们撤到了河以北。

成群结队的敌人从城门里涌了出来。他们一边追赶着,一边射击着,等追到了河边,早已经不见了县大队的人影儿。

雪停了。灰蒙蒙的天空开始放亮起来,像是要晴的样子。蓬松的积雪挂在树的枝梢上,把枝梢压低了头,呈现出了一种美妙的姿态,微风一吹,摇曳起舞,给人以美的感受。谢辉带领着战士们越过河后,便在一个三面环山的山坳里停了下来。他掏出怀表看了看时间,时针已经指向了四点四十分,天很快就要黑了。他对战士们说:“今天是小年。为了咱们今后能更好地过年,今年这个小年,咱们就在这冰天雪地里过了。大家就把自己带的干粮拿出来,将就着吃饱了肚子,在原地休息,等养足了精神,好投入夜间的战斗。”说完,他拿出一个冻得邦邦硬的窝窝头,坐在雪地上啃了起来。

子夜就要到了。河对岸传来了“咕咕、咕咕”的叫声,是金书记和县大队的战士们到了。谢辉立刻带领着侦察排赶到了河对岸,他向参加战斗的指战员们讲述了所侦察到的敌情和行动方案后,便带领着队伍向城门方向移动。

队伍很快便在距城门五百米处的沟壑里埋伏下来,谢辉对十二名突击队的战士们说:“你们是县大队精选出来的优秀战士,一切行动都要听从小柱子队长的指挥。这次行动,就看你们的了。”

突击队出发了。他们每个人的身上都裹上了一件长长的白色斗篷,趴伏在厚厚的雪地上匍匐着向目标移动,不一会儿,便消失在了白茫茫的夜色里。敌人的探照灯光柱在城门前来回地扫射着,突击队的战士们躲过了一次次的探照灯扫射后,便神速地来到了城门前。小柱子观察了一下四周的情况,见城门紧闭着,只有城门楼子上的游动哨在来回地晃动着。他看了看三根木柱子上的遗体后,就把大家汇拢到一起压低了声音说:“咱们分成三个小组,每个小组负责抢一具遗体,动作要轻,行动要快,大家就分头行动吧!”

三个小组悄悄地摸到了木柱子跟前,就见吊着的遗体离地面足有三米高,再加上遗体的高度,人必须顺着柱子爬到五米高的地方,才能割断绳子,放下遗体。孟虎在柱子的背面试着攀爬上去,结果还没爬上一米,就出溜了下来。原来是木柱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寒冰,柱子打滑,上不去。刘洋看到这种情况,就蹲在了柱子前,让一个战士蹬上他的肩膀,搭起了人梯。其他两个小组也都效仿着他们的办法,攀爬上了柱子。爬上柱子顶端的战士分别掏出了匕首,几乎是同时割断了吊绳,就听“噗、噗、噗”三声闷响,已经冻得僵硬的遗体落到了雪地上。这时,城门楼上的敌人听到了动静,忙用手电筒一照,见柱子上的尸体不见了,便惊慌失措地喊叫起来。

面对这种情况,小柱子大声地命令说:“俺和刘排长做掩护,其他同志带上遗体迅速撤离。”他说着就掏出了一颗手榴弹往城门楼上扔去。孟虎则对准扫射过来的探照灯就是一枪,那探照灯瞬间就熄灭了。其他战士也都向城门楼子上扔了一颗手榴弹后,便趁着滚滚的浓烟,在雪地上拖着遗体快速地后撤了。

城门楼上的机枪响了。由于没有了探照灯的照亮,三挺机枪喷射着罪恶的火舌,一颗颗子弹毫无目标地扫射在了城门前的雪地上。根据这一情况,小柱子和刘洋瞅准时机,又向城门楼上扔去了两颗手榴弹,便迅速地向后撤离。他们边撤边向城墙根扔手榴弹,滚滚的浓烟笼罩了整个城门楼子。透过浓烟,只能看得见那机枪喷射出来的火舌,就像一条条毒蛇的舌头,在浓浓的烟雾中喷吐着,格外地抢眼。当突击队撤回到沟壑里的时候,城门打开了,成批成队的敌人涌出了城门,向着沟壑压了过来。

谢辉立刻命令说:“同志们都要听俺的指挥,等敌人接近五十米的时候再开火,同时要把手榴弹都扔向敌人。咱们要趁着敌人找不到北的时候,迅速地撤离。”

敌人越来越近了。六十米,五十米,四十米,谢辉高喊一声:“打!”阵地上的三挺机枪同时叫了起来,密集的子弹雨点般地射向了敌人,只见一排一排的敌人倒在了雪窝里。这时,战士们又向敌人扔去了一颗颗的手榴弹。只见随着手榴弹的爆炸声,浓烟在雪地上滚动着,向四下里扩散着,遮蔽住了视线的空间。谢辉立刻命令战士们蹦上了沟沿,向着泇河的方向撤去。当部队连夜赶回驻地的时候,太阳已经升起了很高。天晴了,蓝蓝的天空,像一汪清水,与白茫茫的雪地形成了鲜明的反差,显得宇宙更加空旷了。那暖洋洋的太阳照射下来,积雪在阳光下泛着玫瑰色的红晕,而遮阴处的积雪,则发出淡淡的青光。金鹏飞让人安排好木匠打棺木,又派人把牛文轩找了来,问:“牛掌柜,你打算把二娃他们葬在哪儿呀?”

牛文轩看了看金鹏飞说:“俺原来打算把他们葬在牛家的老林里。可一想,万一敌人知道了,还不把老林一块儿给掘了,那样对祖上和牺牲的同志都不好。俺还是听组织的吧!”

谢辉说:“俺看就把二娃他们葬在东山根的松树下吧!”

牛文轩忙说:“俺同意!”

“好!那就安排人去挖墓穴吧!好让二娃他们早些入土。”金鹏飞说完,就觉得一阵晕眩。一想,可不是嘛!从昨天啃了一个窝窝头,到现在还没吃东西呢!于是,他又说:“大家都还没吃饭吧?走,到伙房里看看去!”

等举行完了二娃他们的葬礼,已经是腊月二十五的中午了。金鹏飞对牛文轩说:“除奸队的队员已经选好了,共五个人。他们就由你想办法带进城去,再给他们找个住的地方。除奸的任务,就全交给你和谢辉同志了!”

牛文轩说:“请组织上放心,俺们一定完成任务!”

谢辉问牛文轩:“咱们啥时候出发?”

牛文轩回答:“咱们吃完了晌饭后就走!”

除奸队住进文轩旅店的第二天上午,牛文轩就与谢辉他们商量起了除奸的具体步骤来。

牛文轩说:“明天是腊月二十七,是年前的最后一个大集了,想必那王一标会和往常一样儿,到集上去胡转悠。一般情况下,他转悠够了,就会到一家饭馆里找一顿饭吃。好吃好喝完了,不但不给钱,还要再敲诈几个零花钱。除奸队是不是利用这个机会,把他给除了?”

谢辉轻轻地点了点头:“嗯。这倒是个好机会。”他沉思了一会儿又说:“俺看最好是能把他引到这里来吃饭。这里目标小,又都是咱们的人,好动手。一旦除掉了这个汉奸,咱们就等到天黑后,把他的尸体扔到月娇肉铺的门口去,以震慑那些为日本人办事儿的铁杆汉奸们。可是怎么能够把他引到这儿来呢?”

沉默了有一袋烟的工夫,牛文轩说:“俺看这样,咱们做好两手准备,一是俺明天一早就到集市上去寻他,如果寻到他,俺就约他到饭馆里来喝羊肉汤;二是除奸队的同志如果在集市上寻到他,就在他的身后悄悄地跟着他,等他晌午走进了哪家饭馆的时候,瞅准机会动手。谢大队,你看呢?”

“嗯。俺看这个方案可行。”谢辉首先肯定了牛文轩说的方案后,又说:“不知道王一标明天上集会带多少人。如果他带的人多,咱们的人少,就不好下手了。关键是不能开枪,那样会惊动了日军,到时候不好脱身。”

牛文轩说:“他平时出来,不是带一个,就是带两个,俺想他明天上集带的人,也不会超过三个。”

谢辉一拍大腿说:“好!咱们就按这两套方案准备。明天若是执行第一套方案,大家一定要沉着冷静,既不能仓促行事,也不能贻误战机。如果执行第二套方案,要多加小心,稍有不慎,就会打草惊蛇,弄不好还可能炸了集,乱了营,不仅完不成上级交给咱们的除奸任务,还会给赶集的群众造成不可估量的损失。”

屋里又是一阵沉寂。方亮说:“明天如果他王一标不上集该咋办呢?”

牛文轩接话说:“那没啥好办法,只能是等。等啥时候有机会了,再动手。不过,你放心,他王一标赶明儿一准会上集。你想啊!快过年了,他还不得到集上寻摸些东西过年啊!”

“嗯。说得有道理。”谢辉说:“等除了王一标,下一个就是殷三。这个毫没骨气的狗汉奸,到时候得让他知道知道出卖中国人的滋味。”

“哎,俺刚才从外面回来的时候,看见殷三和两个汉奸朝龙王庄方向去了,手里还提了些礼物。”牛文轩说:“谢大队若不是提起这个狗汉奸来,俺倒把这事儿给忘了。对呀!今天是殷三他姥爷吴老茂的生日啊!前两天他舅舅还到咱这店里来讨换了些食物,肯定是那殷三去龙王庄给他姥爷过寿去了。”

谢辉听了,心里不由得一震,说:“这倒是除掉他殷三的一个好机会。他去给他姥爷过寿的话,肯定是要吃了晌饭后才回来。俺看除奸队就在他回来的路上,设下埋伏,出其不意地把他干掉。”他又问牛文轩:“哎,牛掌柜,那另外两个汉奸是他的啥人?”

牛文轩回答:“肯定是吴老茂的孙子。他们也在汉奸队里干事儿。是他殷三介绍的差事。”

谢辉说:“正好!把这一窝子汉奸都除了!”

吃了晌午饭后,谢辉便带上两个除奸队员出发了。他们各背着一只粪筐打扮成拾粪的,在通往龙王庄的路边、地堰根、树下,踏着积雪四处里寻觅。不知道的,还真以为他们是在寻找粪便呢,而他们的眼睛却死死地盯着打龙王庄来的路。

太阳快要落山了,还没见殷三的踪影儿,谢辉心里有些着急起来:难道是情报有误?不可能啊!牛文轩说的有根有据的,错不了。嗯,要沉住气儿,再等等!

天渐渐地黑了下来,谢辉正想着要撤销这次行动的时候,就见从龙王庄来的路上,有三个人影儿歪歪斜斜地向这边走来,还能隐隐约约听得到他们哼着下流的小调儿。

“一定是汉奸!”方亮小声地说。

谢辉点了点头,向方亮和王海良使了个眼色,三个人便隐蔽在了路旁的大树后面,仔细地观察起来。

他们猜得没错。走过来的这三个人,正是汉奸殷三和他的两个表兄弟吴承君、吴承臣。

目标越来越近了,就听殷三说:“两个老弟,你们等俺一会儿。俺在姥爷家里吃好的吃多了,要屙屎。”

汉奸吴承君说:“你不要命了,县大队的人到处神出鬼没的,还是到城里再屙吧!”

“不行!不行!俺都快屙到裤里了,你俩还是等等吧!”殷三说着,就跳到路旁的雪沟里去了。

汉奸吴承臣说:“好吧!俺们就慢慢地走着等你。你可要快屙啊!别叫老毛猴把你叼了去。”他和吴承君说着话,就来到了谢辉他们的跟前。

这时,谢辉和方亮、王海良猛地从树后闪了出来。那吴承君兄弟俩见眼前忽地飞出三个人来,一下子吓慌了:“你们是干……干……干啥的?”

谢辉说:“有火吗?借个火!”说着就和方亮靠近了两个汉奸的身子,紧接着便用匣子枪顶住了他们的心口窝,严厉地说:“俺们是县大队的,是专门进城来除奸的。”说完就一扣扳机“噗!噗!”两声闷响,结果了这两个汉奸的性命。

殷三正在后面的路沟里拉着屎,听到了前面的对话和枪响,吓得嘴里说了句:“俺那娘哎!”就一腚坐在了他刚拉的屎上。他只觉得满腚温乎乎又黏糊糊地腻歪死了,一股股臭味儿弥漫了全身,钻入了鼻孔,进到了喉咙,把胃里的酒饭也勾了出来,哇哇地连酒加饭地喷吐了一袄。他正要一撅腚从地上爬起来,就觉得脑门子上顶上了一个冷冰冰的家伙。

谢辉用低沉的语气说:“殷三,今天让你死,也得让你死个明白。俺们除奸队念你出卖月娇肉铺有功,这颗子弹就赏给你了。”说完,枪就响了。只见殷三一瘫软,又一腚坐到了屎上。

打死了殷三,除奸任务首战告捷。谢辉对方亮和王海良说:“为了不影响到明天的行动,咱们就把这三个狗汉奸埋到沟里吧!反正这积雪三天两天的也化不了。”于是,他们就把三个汉奸扔到了路边的沟里,然后用铁锨埋上了厚厚的雪后,才又回到了文轩旅店里。

腊月二十七这天,虽说因积雪融化路上有些滑,但附近山村前来赶集的人依然熙熙攘攘、络绎不绝。按照分工,牛文轩和谢辉他们老早就上了集。牛文轩挎着一只篮子,在集市上东张西望地转悠了近一个时辰后,终于发现了目标。他来到了王一标的脸前,装作十分惊讶地说:“哎呀!这不是王队长嘛!怎么,你也到这集上来逛逛啊?”

“噢!是牛掌柜啊!”王一标看了看牛文轩的篮子里:“你也来赶集了?都是买了些啥呀?”

牛文轩忙说:“这不,昨天晚上不是杀了三只羊嘛!俺到集上来买些材料啥的,等着回去煮羊肉汤呢!”

王一标嘿嘿一声奸笑说:“是嘛!这大冷的天喝羊肉汤倒是不孬,暖和。”

“要不你赶晌午就到俺那小饭馆里喝羊肉汤去吧?你可是有日子没去了。”牛文轩见王一标有些犹豫,便趴在他的耳朵上轻声说:“俺还给你准备了两只羊后腿,好捎回家去过年!嘻嘻嘻!”

王一标一听,心里很是欢喜,忙说:“好!好!俺赶晌午一定去!”

“那咱就说定了!俺得赶着回店里煮羊肉汤去了。那咱们就晌午见!”牛文轩向王一标道了别,就回旅店去了。

王一标今天上集只带了一个人。此人是在他的手下混了多年的一个小混混,名叫张天划。他长得瘦长,举止猴气,让人一看便知道是个善于舔上级腚眼子的人,是条毫无骨气的癞皮狗。他身上斜挎着一支王八盒子,寸步不离地跟在王一标的左右。而在他们的身后不远,谢辉和除奸队的队员们,也正悄悄地跟着他们,一步一步地往前挪动。

王一标穿过了这巷走那巷,逛遍了集市所有热闹的地儿,抬头看了看天,觉得已经接近晌午了。他向张天划一摆手说:“走,上牛掌柜那里喝羊汤去!”

谢辉见王一标朝着文轩旅店去了,心里不禁暗喜,便悄悄地对队员们说:“按第一套方案行动!”

由于今天逢集,王一标一走进小饭馆,见前来喝羊汤的人很多,连个空座位也没有,就大声地喊道:“牛掌柜,俺来喽!这喝羊汤的人这么多,可叫俺咋喝呀?”

牛文轩见王一标果真来了,便忙上前点头哈腰地说:“哟!是王队长来了。请,里面请!俺在客间里已经为你准备好了。”

王一标跟在牛文轩的后面,进到了一间客房里,就见客房的桌子上已经摆上了红烧羊排、炖鸡、盐水鸭、砂锅豆腐等菜肴,还有两瓶兰陵陈酿。他打心里高兴地说:“牛掌柜,你今天太客气了,是不是有事儿要俺帮忙?有啥事儿,你尽管说。”

牛文轩忙说:“没有!没有!这快过年了,能请到你王队长到俺这小店里来吃顿饭,那是你给俺面子了。在咱这山城里,哪个不知道你王队长啊!你跺跺脚,这满城里晃动。俺这些干小生意的,哪个不仰仗着你给个薄面生存啊!”

王一标听了这话,心里更滋润了,哈哈一笑说:“你牛掌柜可真会说话,中听。那俺就不客气喽!”

牛文轩招呼着两个汉奸坐下,顺手拿起了还温在热水盆里的酒壶,为他们斟上了酒说:“王队长你们先喝着。家里五叔爷儿俩来赶集还没吃饭,俺得给他们找个座坐下了,再过来陪你喝一盅。”

王一标听了忙说:“哎,自家的五叔又没外人,你就把他们爷儿俩叫到这里来吧!反正是俺两个人。倒不如人多了,喝起酒来热闹。”

牛文轩听了,心里暗喜,忙半推半就地说:“那样好吗?他们可都是些乡下人,没见过啥世面,这哪能跟你王队长一个桌子上吃饭呀!”

王一标说:“那有啥?你就让他们来吧!”

牛文轩忙说:“那好吧!俺听你王队长的。”

不一会儿,牛文轩便领着谢辉和方亮进来了,对王一标介绍说:“这是俺家五叔和俺的堂弟。”

谢辉装出一副长辈的样子,用手指了指王一标问牛文轩:“这位是……”

牛文轩忙说:“这位是侦缉队的王队长,今儿给俺面子,到咱这店里来看看。是他请你过来一块儿喝一盅哩!”

谢辉装作惊讶地说:“呀!是大官儿呀!俺能跟王队长一个桌子上吃饭,可真是来着了。”说着就和方亮坐下,跟王一标喝起酒来。

酒过三巡,王一标完全打消了警惕性,要求跟谢辉划两拳。谢辉忙说:“俺还没给你王队长敬酒,这哪能先划拳啊!”他说着就拿起酒壶来,给王一标的酒盅里斟满了酒,先是端了三个酒,又敬了三个酒,然后又共同喝了三个酒。

等十二个酒下了肚,王一标便有了些酒意,对着谢辉吹了一阵子牛后,就指着他的手下张天划说:“你看他了嘛!是俺的一个小兄弟。他在俺的面前,就像一条狗一样,俺叫他吃屎,他不敢喝尿。可你们得把他当个人看,也得叫他喝酒是不是啊?”

谢辉趁机对方亮说:“今儿你可得把这位兄弟照顾好了。他喝好喝孬,可就全靠你了。”说完,就跟王一标划起拳来。

方亮听明白了谢辉的话,就照着谢辉的样子,给张天划端了三个酒,敬了三个酒,又共同喝了三个酒。张天划哪喝过别人给他敬的酒啊!十多个酒下肚后,就不知道天高地厚地自己端酒喝了。哪知他并不胜酒力,一会儿工夫就喝迷糊了,脸像一张球蛋皮似的黑里透着紫,倚靠在椅背上醉了过去。

这时,牛文轩进来了。他身后是化装成店小二模样的王海良,双手用托盘托着两瓶酒,一块儿跟了进来。谢辉看时机已到,便对王一标说:“你今天鸡鸭猪羊都吃了,酒也喝了,可还有一样东西你没吃!”

王一标忙问:“还有啥好吃的?”

谢辉从后腰上掏出匣子枪来说:“这个,王八盒子!”

王一标一愣神儿:“你……”

“俺便是县大队的谢辉,今天就是你王一标的死期。你欺压老百姓,出卖中国人,带领着日本人破坏俺地下交通站月娇肉铺,死有余辜。”谢辉说完,就一使眼色。王海良和方亮就冲上前去,把王一标摁在了地上。那王一标还想喊叫,却被牛文轩把一块抹布塞进了他的嘴里,然后顺手摸起炕上的枕头来,就捂在了他的脸上挤压起来。没多大工夫,就见王一标的两条腿不再乱蹬了。这个罪大恶极的狗汉奸,就这样被除掉了。等到了深夜,除奸队的队员们就把王一标和张天划这两个狗汉奸的尸体,悄悄地扔到了月娇肉铺的门前。在汉奸王一标的身上,用一块白布黑字写着:这就是狗汉奸为日军办事的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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