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大的屋顶是低的,学者们的外表褴褛,有些人形同流民,然而却一直有着那点对于心智上事物的兴奋。在战争的初期,图书馆比后来的更小,然而仅有的几本书,尤其是从外国刚运来的珍宝似的新书,是用着一种无礼貌的饥饿吞下的。这些书现在大概还躺在昆明师范学院的书架上吧:最后,纸边都卷起如狗耳,到处都绉折了,而且往往失去了封面。但是这些联大的青年诗人们并没有白读了他们的爱里奥脱与奥登。
——王佐良《一个中国诗人》
年抗日战争爆发,北方三所著名的大学清华、北大、南开被迫南迁,先在长沙,复在昆明,三校联合办公、教学,是为西南联大。说起西南联大,跑警报(躲空袭)、泡茶馆是这所大学的奇特常态,关于刘文典、沈从文的段子更是人们常爱提及的话头。很多人不知道的是,这所大学里走出的现代诗人群体,构筑了未来五十年的第一座群峰,他们的成就更成为现代诗歌后来者的典范和标杆。为师者六家,学生十八人西南联大讲坛聚集了一批优秀学者和作家:闻一多、朱自清、冯至、卞之琳、钱锺书、沈从文、李广田等。西南联大中文系这些写诗撰文的教授们,在课堂上绝不是呆板地通读讲义,联大青年诗人们自受了教师影响,又从外文作品里吸吮新的诗学意识。他们跑警报,泡茶馆,参加民主运动,在简陋的教室或茶馆读书、辩论、写诗——就这样,西南联大校园诗人群落诞生了:后被称为“联大三星”的穆旦、郑敏、杜运燮,后来成为一流翻译家的王佐良,著名学者杨周翰、袁可嘉、赵瑞蕻、周定一,还有一些在漫长岁里不为人所熟知的名字:罗寄一、沈季平、俞铭传、秦泥、陈时,以及移居海外的林蒲、马逢华、叶华、何达,还有早年殉国的缪弘等。冯至里程碑式的《十四行集》是现代诗的重大事件,喻示了新诗所可能达到的思考高度与美学品质:从一片泛滥无形的水里,取水人取来椭圆的一瓶,这点水就得到一个定形;卞之琳(-)卞之琳的《慰劳信集》,是他献给抗日军民的、只有诗人才能给予的一份特殊礼物。这些作品比起他其他诗集显得平易自然,从玄思、哲理之美,转向中国现实泥土。荒瘠里要挤出膏腴,你们向黄土要粮食。翻开了暗草的冬衣,一千个山头都变色。(《给西北的开荒者》)燕卜荪(-)英国的青年诗人燕卜荪于—年在西南联大任教,他一生最长的诗、行的《南岳之秋》就写于流亡途中,表达了他和中国人民共患难的一段美好感情,记述了他和西南联大一起逃亡的历程。帝国建造者读的是月刊,一本又一本尽是扯淡,“谢谢上帝我丢开了,”(这是我的猜想)“那些恶毒的耍笔杆,还不如去叫猴子乱嚷嚷,或者苦力们打他们的老婆,”而我算是兄弟,这倒也值得捧场。在西南联大校园诗里,战争确实是重大主题,却显然并不唯一。沈从文以散文语言和结构介入现代诗,别有风味。你的聪明像一只鹿,你的别的许多德性又像一匹羊;我愿意来同羊温存,又耽心鹿因此受了虚惊。(《我欢喜你》)王佐良以英国文学研究专家、翻译家身份享誉文坛,作为诗人的他却鲜为人知,然而他数量不多的诗篇却多是精品。但是时间的把戏却使我们快乐:应该是流泪却换来秘密的欣喜。你,你是黄昏里太白的衣角,嬉笑着,却又有异样的缄默。(《异体十四行诗八首》之一)杜运燮(-)曾作为盟军翻译官到过印缅的杜运燮(他也是本书编者之一)在《诗四十首》里描写战争的各个侧面:游击队、死老总、战死而又悔悟的日本兵、野营之夜等,注重挖掘战争中人们的深层心理,以轻松笔法机智俏皮地讽刺社会现象。“物价”已是抗战的红人,从前同我一样,用腿走,现在不但有汽车,还有飞机,还结识了不少要人,阔人,他们都捧他,搂他,提拔他,他的身体便如灰一般轻,飞,但我得赶上他,不能落伍,“抗战”是伟大的时代,不能落伍。(《追物价的人》)周定一的诗风格多变,他实验了新月派式的“准豆腐干”体:这时你前来,脚步像尘埃,轻轻一声笑,满天星斗摇。(《悼诗》)罗寄一转载请注明:http://www.chongqinghg.com/fygyq/11093.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