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家峪惨案幸存者们。今年7月13日,他们来到北京,正式委托民间索赔机构通过国内法院对日索赔,索赔金额达60亿人民币。)
距离潘家峪惨案发生73年之后,除了正在密锣紧鼓地运作对日索赔60亿之外,幸存者们认定发展经济的钥匙就是红色旅游,当年留下伤痛的地方,也可以成为致富的门路。
主笔_潘采夫河北唐山报道摄影_刘浚
醉酒的幸存者
潘家峪惨案纪念馆门前广场,时常蜷坐着几位古稀老人,如有游客和记者去搭讪,他们会讲起七十年前的事,有时还让来客看他们的伤疤。“这些都是潘家峪惨案的幸存者。”潘瑞燊一边陪老人聊天,一边向记者介绍。那些老人对潘瑞燊很信赖,把他当成他们的对外发言人。
73年过去,潘家峪惨案还剩下38名幸存者,有不少已经下不了炕。年龄最大的已九十八岁,最小的也接近八十。年近八旬的潘树民每天下地干活,女儿说他还能像年轻人一样爬树;八十四岁的潘树英正在院子里侍弄蔬菜,“一个月没出门了。”潘作忠的腰几乎弓到地上,他住在侄子家的门房里,“他一辈子没结婚,被大火烧掉了小便处。侄子收留了他,对他很好。”不过,提到一位幸存者,潘瑞燊面有难色,说他近年得了精神病。
八十八岁的幸存者潘瑞常,耳朵聋了。他和八十岁的弟弟潘瑞生住在一处破败的院子,二三十只山羊在院子里挤着,角落里放着一口棺材,潘瑞常为自己打的,“当了一辈子木匠,最后给自己打了一口棺材。”
“那一天是腊月二十八。腊月二十八了,第二天就要过年,都想着日本子不会来了,该让我们过个年吧,躲到山上和亲戚家的人都回了村,准备赶集买年货过年呢,谁知道日本子就赶那天来。”潘瑞常向记者回忆那天的情景,佝偻着背的潘瑞生侍弄着他的羊群。“那天一早,我带着瑞生去上坟,上完坟一看,村里冒烟了,那时候才十五岁,吓得带着瑞生在山上躲了一天。”
而在七十一岁的潘贵清的讲述中,关于潘瑞常的故事是另一个版本:那天早上,潘瑞常的爸爸潘善和去上坟,带着潘瑞常和潘瑞生,在村口碰见“躲起早”的潘瑞来和王泽文(躲起早即早起上山砍柴,同时躲避日军),都是小孩子。他们四人抬着饺子、酒和供桌。上完了坟,潘善和要去别村办事,让潘瑞常他们把供桌供品抬到北峪一个草房子里,那时候穷,饺子还得等过年吃呢。这几个孩子到了草房子后,有调皮的挑头说,谁喝一盅酒就给谁吃一个饺子。就这样,一个饺子一口酒,四个孩子喝醉了,一直睡到天快黑。潘瑞常他们醒了后往家跑,一看坏了,村子被烧了,他们就满村找人,已经没有活人。潘瑞来找到潘家大院,全是杀死的、烧焦的尸体,他问还有没有活着的,一间房子里传出哭声,从里面扒出四十多个幸存者。
对这场惨案,潘贵清的细节更为丰满,他自退休以后到纪念馆工作,就开始对幸存者逐一访问,问当时发生了什么,看到了什么,然后摁上自己的手印,成为潘家峪惨案的口述实录。
在这些幸存者的记忆里,不仅仅是死亡的印记。沉浸在回忆里的潘瑞常,说日本子起初没有这么残忍,“有一天日本子来了,都坐在村头,吃鱼罐头,还给我一把糖。拿到家里大人就骂,说这是洋人的东西,吃了有毒,只好扔了。”“那时候还有治安军(即伪军),是汪精卫的。国军比较坏,日本子跑了以后国军来了,我刚买了双新鞋,被国军的兵摁住脱下来抢走了。我去唐山帮人捎了一条烟,半路也被国军的缉私队给抄了。”在他的记忆里,八路军起初也不叫八路,而是叫便衣队(即年冀东大暴动时武装人员,统称为冀东抗日联军。由于这些武装人员绝大部分没有军装,只穿便衣,因此,初期人们便称之为“便衣队”,后来合编为八路军)。
腊月二十八的这场大屠杀,让潘家峪人口从陡降到口(含当时外出做工和因躲战乱不在本村居住的人;当时在村内居住的仅幸存人,其中还有重伤者96人)。73年过去,现在潘家峪也只有多口人,还没有恢复到惨案前的人口数。
二战期间,日军在华制造了多起大惨案,如旅顺口惨案、平顶山惨案、南京大屠杀、镇江屠城惨案、平阳惨案等,潘家峪惨案是这些著名大惨案中的一个。抗战胜利后,对日军战犯的审判中,还有关于潘家峪惨案的供词。
“潘家大院的惠老爷不是汉奸”
在对于潘家峪人的描述里,“淳朴”、“硬骨头”是用得最多的两个词。不过,潘家峪自己人说:“潘家峪人很较真,喜欢上访。”
潘瑞燊对记者说,1992年村里就开始准备起诉日本,被上级给拦下了,怕影响两国友谊。这些年,火石营镇、丰润县(后改唐山市丰润区)、唐山市甚至省里,都对潘家峪的索赔进行过干预。“村民们对此不能理解,不少人说,我们当年不是为党做出牺牲的吗?为什么我们的事情,不能让大家知道呢?”
记者在村里的第二天,潘瑞燊说他骑着三轮去了趟镇里,“领导说对这次索赔行动表示支持,但只代表个人,因为没收到上头精神,不好公开表态。”
幸存者之一潘树滋,也曾带着孙女去丰润区上访,不过他不是为索赔,而是为自己的伯父讨回名誉。
几乎所有关于潘家峪惨案的记载中,都有这样一句话:“潘惠林是村里最大的地主,他的院子也是村里最大的。”
这座潘家大院就是潘家峪惨案的发生地,静立在纪念馆隔壁,成为潘家峪惨案的核心遗址。潘家大院土改时分给本村农民居住。0年代初,又从农民手中征回,恢复为潘家峪惨案时的遗址——潘家大院。该遗址已成为国家重点文物保护单位。遗址各个角落有指示牌,讲述村民在某处遇难时的情形。
在官方记载和村民的口口相传中,潘惠林的形象截然不同。按照官方资料的说法,潘惠林是官僚地主,在丰润县任伪教育局长,抗日胜利前夕吞金自杀,属于汉奸;更有一篇网络文章称潘家峪惨案,即是潘惠林向日本人告的密。对于这些说法,潘惠林的侄子、八十岁的潘树滋老人向记者愤怒地否认。他也是潘家峪惨案的幸存者,当时6岁的他在外村住姥姥家,避过劫难。
潘树滋的父亲潘国臣是烈士,负责保存八路军缴获日军的一挺重机枪,被叛徒出卖,遭到日军酷刑拷问,始终拒绝说出机枪的下落,最后被枪杀。潘惠林就是潘国臣的哥哥。潘家峪惨案之后,潘惠林的四儿子潘树芬参加“潘家峪抗日复仇团”,并在战斗中牺牲。
“我父亲为抗日牺牲,有烈士证,我大伯的儿子参加复仇团牺牲,说我大伯是汉奸,这绝对是瞎编!他也不是吞金,他是得急病死的。”沉默寡言的潘树滋向记者重复着这几句话。
坐在旁边的潘瑞浭支持潘树滋的说法,他说听老辈人讲,潘惠林是晚清秀才,村里最有出息的读书人。“他当丰润县教育局长时,骑着马回村,离村老远就下马步行,走的时候不出村不上马。潘惠林为人极好,方圆几十里闻名,村里人都叫他惠老爷。”
潘贵清对潘惠林非常肯定,“潘家峪惨案绝对不是潘惠林告的密,抗战胜利时伪县长和伪翻译官的供词里都没提到他,而且他一直暗中支持抗日。”据潘贵清考证,潘惠林任教育局长期间,丰润县爆发了学生教师反日运动,潘惠林因为同情运动被撤职,去了河南任职,掌管税务。潘家峪惨案纪念馆馆长潘月阁则称潘惠林被撤职后没去河南,而是去了唐山任掌管税务。他讲到一件事,潘惠林在唐山任职期间,曾将日军长官接到家里治病,偷偷省下药品,送给潘家峪的八路军伤员。
“他之所以后来被定性为汉奸,是因为在‘文化大革命’期间,讲革命历史的时候,总要有一个假想敌,潘惠林就成了那一个,正好潘家峪惨案也发生在他们家院子里。”潘月阁说。
潘树滋老人带记者走到面积不算大的“潘家大院遗址”,指着哪间房子是他大伯住的,中间是大伯几个儿子住的,边上的草房是自己家。“当时大伯家是瓦房,我们家还盖不起瓦房,一大家三十多口人,住在这个院子里。”解放后,潘树滋在潘家大院几间小房里又住了不少年,一直到七十年代搬迁。
现在潘家大院隔壁是日军大屠杀时的临时指挥部,墙上刻着游客的题词,“豪哥在此,杀向日本!!”“有帅爷在此,灭死小日本。”
本文节选自《南都周刊》第期报道版,
转载请注明:http://www.chongqinghg.com/fygsz/8756.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