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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国强绘画的故事

来源:翻译官 时间:2021/12/1
刘军连医生 http://news.39.net/bjzkhbzy/210628/9118609.html

蔡国强和未来的妻子吴红虹在泉州,70年代末蔡工作室提供

绘画的故事

这是关于我,还有我的亲人之间的绘画故事。我的画箱、颜料——这些年轻时代“好朋友”的点点滴滴;奶奶的擦脚布、父亲的火柴盒……今年6月父亲去世,按照家乡传统,我们应该把他留下的衣服和画具烧掉。我曾摇摆,是否留下一支他用纸卷的笔,自制的碳条,还有常用来擦去水墨画底稿的一束鹅毛。但我想,这些是他的“朋友”,应该让他带走……

一.故乡泉州

《泉州街景》,。油彩、纸,30.6x44.5cm

吴达新摄,蔡工作室提供

泉州离北京很远,天高皇帝远。道教、佛教、摩尼教、伊斯兰教等几乎世界所有宗教,与妈祖、关帝等本地信俗,在泉州和谐相处。泉州工艺很发达,造船、建庙、做佛像,石雕、陶瓷、木偶、剪纸、花灯,丰富多彩……但绘画是这些的基础。如果说有泉州特色的哪种绘画对我有影响,应该是磨漆画和玻璃画,这些也是工艺的一种,出现在家家户户的生活用品上。

我回忆不起泉州历史上出过什么了不起的画家,但这里确实有自己的文人追求,就是文人画。记得大家都在画画,很少有人“搞创作”。偶尔入选全国美展,就已经不得了,别说得奖了。但大家并不很羡慕和跟风创作;因为明白虽然绘画需要表现时代,但更要跨越它,才好玩,而这就关乎个人的情趣、天性,和小小的发明,画法或材料上的。那时候,泉州的文化馆职员、小学美术老师、剧团画布景的,大家都是市美术协会会员;好像到省美协才成为“美术家协会”,也就可称为“画家”;改革开放后才有了泉州画院。之前大家其实都是业余的,基本是自娱自乐,互相切磋,既本质又普遍,我想古代也差不多如此。后来到国外,发现大多这样,都是单干户。

父亲的朋友们都是热衷书法和国画的。让我受不了的是,现实那样艰苦动荡,但他们永远高赞祖先文明,喝着小酒,沉醉过去难以自拔……我认准不要跟他们一样,于是向家乡老师杨振荣学素描、做雕塑,也画水彩油画。我们这些搞西画的,虽然只能画着故乡,写生中国人,但也总能找到俄罗斯名作临摹,哪怕印刷很差。如克拉姆斯柯依的《无名女郎》(),坐在马车上,很高傲的表情,我临过几遍。亲戚结婚,送一张,他们都高兴死了。

说这些,是想说,家乡这个背景对我很好。多元开放、自由自在、个人主义、闲情逸致,有社会斗争风浪吹不大到的死角。

二.童年

《奶奶》,。火药、纸,53.34x.6cm

林淑雯摄,蔡工作室提供

我从小会画画,像我的小女儿一样。她不大问我怎么画;有时叫我找一支细笔,我就知道她现在要画眼睛了。

我的画画启蒙是奶奶清末的睡床。这是她结婚的床,叫“十八图眠床”,应该是挺高端的,奶奶很骄傲。我小时候跟她睡,睁眼就看到床围一圈十八幅描金磨漆画,各讲一段才子佳人的风流故事。奶奶的父亲是修造枪支的工厂老板,据说百发百中,黑白红道都要买他的账。奶奶虽不认字,但会穿针引线,能用缝纫机,也爱打扮,每天起来花很长时间梳头,在头发上抹木柴泡出的油,再插上花,用红绳子扎得很漂亮,去自由市场卖家乡渔村来的海鲜。

蔡国强和奶奶在讲故事,中国泉州,

吴红虹摄,蔡工作室提供

奶奶是我人生第一个粉丝和收藏家。她总说我父亲的画只合适给她烧饭起火用,而我以后会不得了,要我成功后别忘了感谢那些老师。她还自称是我的艺术老师。我开始用火药炸画,但不懂得掌握,常把画布烧破,家里穷,看着心疼。一次奶奶进门看到画布又烧起来,顺手拿起擦脚布一盖,火就灭了。确实是她教我,火不要光会点,还要会灭,灭火才是艺术家的功夫。奶奶90岁后才开始学写自己名字,也画鸡、画花……每画一张就挂起来,我像她,好表现。

我家附近小巷里有座小房子,里面有个尼姑。有尼姑就是庙,因为大家常去烧香,房子就需要一尊神像。于是我爬到龛上,在墙上画了个佛,一半临摹一半自编。奶奶可骄傲了,大家都说,这孩子肯定受神保佑,将来要大展鸿图。后来这座小庙失火,我们赶到时房子都没了,只剩塌下的屋顶一点烟在冒,熏黑的残墙裸露出来,佛像不见踪影。闻到香味,因为老尼姑烧焦了。有时我想,也许她就想和庙一起埋葬。

小学里我是明星,开口闭口毛主席语录,编造学习毛泽东思想的体会,被当成优秀孩子去别的学校讲演,很会搞这套。画画也勤快,学校黑板报都是我负责,在家也练习,但都是临摹工农兵画报。主要画画工具就是学校的粉笔,也用蜡笔、固体水彩颜料和铅笔,那时还不知道素描有专用铅笔,而且很多型号,别人线条那么粗黑,是用了5B、6B铅笔。我还是会对画报有所改造,大批判的动作下,一会儿画美国、一会儿换苏联。也画毛泽东,但父亲很担心,说我自己看着像,其实不像,会被抓起来的。

蔡国强的父亲蔡瑞钦写书法,摄于70年代

蔡工作室提供

父亲爱书,曾当过古籍书店经理,50年代建国初期是非常好的差事。很多人拿旧社会的古旧书来店里当废品卖掉,我父亲常用工资买下古代字帖。后来“文革”时我帮他在家里悄悄烧了几夜书,之后发现乡下还藏了一些。

父亲最爱书法。家里有块方砖,缺个角,是开元寺和尚送的,七八十公分大,八九公分厚,有点弯,被父亲当成桌面,大笔蘸水在砖上练字,写完就干。如果用墨写在纸上,哪怕用报纸,当时每份也就三四页,不够写,更别说白纸。他最开心的就是新年时买很多红纸写春联,邻居都来要,他是有名的春联好手。

蔡瑞钦(蔡国强父亲),《无题》(火柴盒画),年份不明。

说到父亲,总绕不过这样的记忆。小时候我常被叫去坐他腿上给他卷纸烟。他边抽两口,边在火柴盒上用钢笔画山水。火柴盒上的山水重峦叠嶂,海上千帆竞发、海鸥拂空。有时单个火柴盒自成一幅,有时几个串成一幅小长卷。我问他,你画的是哪;他总说,是家乡。每年清明节给爷爷扫墓都会回家乡,后来意识到父亲火柴盒渲染的家乡跟实际天差地别。那是泉州海边的小渔村,爷爷葬在大榕树下,后面确实有山,但只是个小山包,更别说父亲画的那些松树、瀑布;前面确实有港口,但只是小海湾上几户人家和小船,再加几只海鸥。艺术路上我才慢慢理解父亲,那是他家国情怀的表现。画画是写心写意,方寸之间,天涯万里。火柴盒虽小,情感和世界却既深又大。再后来又意识到,父亲的火柴盒还让我在世界点火……

记忆中,一直有当地的文人骚客来家里和父亲读书、画画、写字,还带小酒来,用奶奶的海鲜小炒。在那个贫困的年代,我父亲是这样的人。我家成了文化沙龙,我就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

三.少年

父亲开始叫我练我们的家宝“宋拓多宝塔碑字帖”,所以年轻时我比较欣赏胖胖的字。但永远都只写头几个字就练不下去。随着小学毕业,进入逆反期,开始对社会制度和父亲口中的伟大时代产生怀疑和对抗。

“文化大革命”开始,停课闹革命。我应该还是小学三年级,以为自己懂了不少字,可以看很多书,常被父亲笑。初一下半年,开始逃课去钓鱼游泳和练拳,以为这样就不受这个社会摆布。

《“智取威虎山”气氛图》,。水粉、纸,17.2x26.2cm

bonnefantenmuseummaastricht提供

年我考上毛泽东思想宣传队当演员。开始两三年几乎断了画画。但我很反感当演员跑龙套,对革命样板戏也不够有激情;开始又瘦又小,后来猛地又瘦又高,只能演些反派角色。逐渐向领导要求去帮我父亲的朋友、剧团的舞美设计陈逸亭画布景、调颜色、打底稿。我受他影响很多,搞美术的还坚持练武,又打沙袋又拉提琴;给自己安排功课表,从早到晚满满的,从晨起环城跑步,直到黄昏在隔壁院子练举重,河里游泳,晚上找朋友海聊,日复一日。

画布景是很重要的转折,我可以去为剧团买颜料了。国营的百货商店里有“文具柜台”,主要针对学生。如果是专业的人买整箱布景颜料,或需要各种型号的大笔,要提前订货,约好时间去拿;我就经常骑自行车去看看来了没有,东西多了还要雇三轮车拉回剧团。这些颜料是粉,要自己泡才能画,都是上海美术用品厂的。

每次买布景颜料,我都争取不要超过比如一百块,因为太多就容易被查账。画背景时尽量节约,山石都画很薄,再撒些色点,显得丰富有质感,省下的钱买自己的画画用品。柜台的服务员也尽量睁一眼闭一眼帮忙造发票。我的老师也一样,他画国画和水彩的所有画具都从布景里来,做布景报预算都说要好几百块。被人怀疑有问题,我们就反问,平时不练习,怎么画布景?就这样,我水彩水粉一直画到76、77年。

《养鱼场》,70年代。油彩、纸板,18.5x26cm

bonnefantenmuseummaastricht提供

当时油画颜料又少又贵,也是上海美术用品厂的,偶尔碰到天津的更难得。颜料大家都互相挤着用,谁有一支很好又难得的颜料,比如紫罗兰色,大家都想去向他要一点试试。我开始画油画时,因为白色用得多,就自己做,立德粉加亚麻油拌,但不靠谱,不容易干,还会发黄。画布买不起也买不到,就用木工骨胶烧开刷在各种包装纸盒上,干透就不吸油了。再高级一点就是在纸板上裱医用口罩纱布,用胶贴在纸板上,滚筒滚平,再用立德粉涂一遍,仿佛是油画布,听笔在上面的“嚓嚓”声很爽。还整天钉木头内框外框,做工匠活。开始意识到油画是很烧钱的啊。

毛泽东去世,“文革”结束,市文化局也慢慢有所松动,在新华书店隔壁租一个小房子,专门卖美术用品。承包人叫吴泰山,是父亲的朋友,自己画国画,特别擅长鸡冠花,算下海经商艺术家的先行者。我当然从此只向他买颜料,发票也都开成舞台用的,油画颜料就写“布景用水粉”。后来连我练武术的剑,他也帮忙做手脚。

最大问题是我拿了他一个上海造的油画箱。他似乎要被人查账,应该泉州画画找他这样做的很多,就容易出问题。记得他主持这个店后,我们这帮人吃饭喝酒好像都是他买单。终于有一天,他说要来拿回画箱;我们赶快擦洗干净准备好,也没太奇怪,因为画箱很贵。他把画箱放在自行车后座,没走多远又折回来说,你们还是留着用吧。第二天听说他一夜没睡,天蒙蒙亮时投在自家水井自杀了。我们吓坏了,也难过死了。想来想去,他一个画画的,热心支持大家,不懂经营,也不会做账,一碰要查账,爱面子,看不到出路,一死了之……他出葬时,我奶奶在路边摆了一桌酒菜送他。走到这里,他的家人都停下向祭台跪拜。这样的事在我们家乡通常是结拜兄弟才做的。一个画画的少年走到今天多不容易,有那么多教你爱你的人,也有那些令人心碎的事。

我也从画石膏像开始。石膏像最早被人从法国带回,很快传遍全中国,翻模再翻模,翻到已经很模糊,但泉州还没的卖,要去省会福州买,坐四五小时长途汽车回来,一路抱石膏像在怀里怕震坏。后来也画过几张大卫。年我还做了《千人小孩画大卫》项目,拍了北京上千名年轻中国学生素描大卫石膏像的场景,投影在意大利卡拉拉的米开朗基罗石窟的岩壁上。这面诞生大卫石雕的岩壁上,大卫回来了,月光下,无数只手拿着铅笔,“沙沙沙”画大卫……

《赐恩寺日出》,70年代。油彩、纸板,25x33.5cm

RonAmstutz摄,蔡工作室提供

我是很小就有画室的人,一个人霸占了家里的两个房间。虽然也写生人像,但相比人物画常被用于政府要求的主题性创作,风景有更多的个人表现空间。所以我更爱画风景,尤其是家乡。母亲在河边洗衣服,我就在岸上画画;黎明前,母亲悄悄去山里的寺庙祭拜,我就在外面写生阳光出现的第一刻。剧团经常上山下乡演出,我就跟着写生到高山大海;有些乡下没路,要把布景用船运去,我就坐在船头写生,在河水里洗笔。

蔡国强母亲万玉燕在泉州关帝庙求签,

蔡工作室提供

母亲不像奶奶那样活跃和接受新生事物。几十年来,她已习惯被人说,你儿子这么厉害,你怎么生的啊!她总是回答,平安最好、健康最好。今年新年前后,我几趟旅行都出意外。直到一月去博尼范登美术馆,竟然到了机场找不到护照。待到十万火急重办了护照和签证,飞机落地,又碰上暴风雪堵在路上。妈妈赶紧去泉州最灵的关帝庙抽签,是“上上签”,意思是好事挡也挡不住。是呀!毕竟是为了拿奖的事。这次我把她求签的照片和签文一起展出。妈妈代表着我走遍天涯,来自家乡的保佑从未离开。

年春天,《法国十九世纪农村风景画》展览到上海,我和同乡好友王明胜一起去看。他和弟弟王明贤(如今是中国著名策展人和评论家)都是很有名的画画孩子,常在泉州路旁搭台表演画老鼠,两人都参加世界儿童展览上百次,经常得奖。我们免费搭运煤火车去上海,代价是车一停,就要给煤浇水,因为车厢没盖,浇水后煤才不会被吹掉。那是我第一次离开福建,更是第一次亲眼看到外国人作品,莫奈、毕沙罗、柯罗,还有一点野兽派。虽然是写实为主,但明确体会到画家风格真的不同,有各自的挑战和精彩。自费出省观展,在泉州还引起小小轰动,回去后也开始喜欢说外国人的名字。而那以前主流上更多介绍的是列宾、列维坦等苏俄画家。小时候我模仿列维坦《有磨坊的风景》,写生家里附近的池塘,黄昏里,水光粼粼,四周静寂……后来我每次去莫斯科都会去看看原作,也是一次次和当年的自己相逢。

马克西莫夫是我绘画路上绕不过的故事。-57年他被苏联政府派到中国,在北京中央美院举办“马克西莫夫训练班”,离开中国回苏联那年我出生。不只“马训班”学员,我、我们几代人都多多少少受教于他。十几年前我在阿姆斯特丹一个画廊与他的一幅小画相遇,之后共收藏他余件油画、素描、水彩、水墨,这和《威尼斯收租院》等一样,是我以艺术史等等为题材创作的计划之一。当然,这不仅是题材,也是我艺术人生的一部分。特别是收藏老马的作品,就像收拾自己的回忆,是两个不同时代艺术家命运的对话,尤其是同样出生于社会主义国家的艺术家。

蔡国强追随格列柯的足迹,西班牙托雷多,

蔡工作室提供

但不知道为什么,我从小最崇敬的艺术家却是格列柯。是因为我信风水的家乡跟他的神秘色彩相近?或是他画里孤傲的个性存在?09年我特意带女儿从希腊他出生的克里特岛,经威尼斯、马德里,到他逝去的托雷多。我去找他画过的地方,看他眼睛都看到什么。那时候理解了,我从故乡到上海,再到东京、纽约,冥冥之中走过了一条和他相仿的艺术行旅。

四.青年

《自画像(大学时代)》,80年代初。油彩、帆布,55x50cm

RonAmstutz摄,蔡工作室提供

我从小画画就有点感染力,画得也比一般人更有情调。后来在剧团画布景,布景设计图叫“舞台气氛图”,让我很会渲染。也很会找景,常有人要跟我一起出去画画,因为他们喜欢我找的地方。

和红虹认识时,她十七岁,我二十一岁,相比非常老奸巨猾,在江湖里混很久的样子,可我还没恋爱过。剧团有人跟我讲,有个画画的女孩子想跟我一起结伴写生,我第一反应是拒绝。感觉自己以后要走遍天下、大风大浪的人,不能在家乡被这种事绊住。可是过一阶段我又忍不住问,你说的那个小女孩还在画画吗?人家就说:你不是不感兴趣,怎么又关心起来?要就带来给你看看,这女孩可好了。

见面那天我在三楼光身子打沙袋。其实到今天,我除了没打沙袋,其他各种习惯跟以前都差不多。我从小就这样。音乐要学自己一人能做的,于是拉小提琴;体育选武术,因为其他项目,比如打球,都要有伴。后来我慢慢体会到,这些都是为我当画家做的准备。因为画家是孤独的,一个人,像匹狼。之前我练过的沙袋上都是血痕。

蔡国强和未来的妻子吴红虹在泉州,70年代末

蔡工作室提供

楼下有人喊:蔡国强!我从楼上阳台看下去,红虹从楼下抬头斜着看我。这下就成了。很快我去向她父亲“求婚”,让红虹跟我一起漂泊,他问,画画怎么生存呢。说得确实对。没想到岳父晚年自己画得不可开交。红虹兄弟六人,我这边四个,从一开始这群人全上阵,成为我们最早的团队。后来红虹弟弟吴达新成了艺术家。我的小妹当美术老师,弟弟国盛成立了制作公司,专门为我在世界上天马行空的实施奋斗,最近他为我烧制的火药陶瓷板《春夏秋冬》大获好评,但紧接着他烧我要的巨形陶瓷《七头龙》,却一次次破裂,还在挫折中。

红虹跟我不一样,开始学画的基础是书法和工笔。也是我们剧团陈逸亭的学生,陈老师很会琴棋书画,一手好字。红虹跟我在一起后,更多画石膏、水彩和油画,变得海阔天空了。我什么都会吹,毕加索、西方绘画,哲学、科学,尤其政治……是我们当地著名的文艺青年,还拍过武打片,什么事都干。那时我开始追求五花八门的艺术风格,印象派、点彩派,梵高、康定斯基,表现主义,当然苏派的风格也还在画。我的画室也成了红虹的画室。我们家有很好的艺术氛围,院里养着鸡、种着花,每年梅花树都开得很艳,吸引不同年纪的画家来一起画画,泡茶聊天。当时找模特不容易,但我很会说服人,邻居尤其是剧团的漂亮女孩都会让我画,画画的都来蹭。记得我的一个女孩子亲戚叫“阿丽”,很乖,从乡下来给我画画。开始还不知道她屁股生了脓包,医院;因为我画了古典风格,让她坐着被画了好几天。

我的大学是去上海戏剧学院进修舞台美术设计,这是顺着我在泉州的职业。旁听生身份有一点不好,是要选一科不读,我选了英语,就造成现在的英文状态。优点是带着工资,还可以和老师享受一样的图书馆,看到外国杂志和书籍,包括日本、香港的美术杂志,甚至“文革”前的一些书。后来教务处告诉我,如果大学三年级转为正式生,毕业时就能拿到学位;但要泉州剧团领导给上戏写信,同意我转正,意味着毕业后不回剧团,而由国家统一分配工作。可是剧团过去每月给我工资,还有一年两次来回旅费,如果白白放我走,损失很大。所以终究没拿成毕业证书和文凭。上戏常说,我是学到了东西,没拿到证书。几年后,他们向国务院学位委员会申请,给我一个名誉博士学位;还说,尽管这已经对我没多大意义了……我感到,虽然是“名誉”,但还是荣誉。

蔡国强在上海戏剧学院的人体课上,

蔡工作室提供

之后回到泉州,可上海四年已让我换了一个思想境界。那是思想很活跃的时代,听许多西方哲学、美学讲座,每晚还去黄浦区搏击队训练。虽然我课上认认真真打绘画基础,画得保守,但比我年轻的同学们,都已经叫我大师,常对我作品开玩笑:“太大师了,很大师!”

《上海教堂》,。油彩、帆布,63x55cm

蔡工作室提供

上海有很多画家,尤其是西画。除了老一代留法留日的,之后都是受苏联影响,我的上戏老师周本义就是苏联列宾美院毕业。上海好像西方文化的一个真实存在,梧桐树、外滩、白渡桥、各种教堂……我看很多电影,戏剧训练也吸收各种流派,形式主义、结构主义……戏剧是多媒体、跨领域的,当时设计课就已经主要在想点子和如何做出来,已经会在演员的后面投影,和他们互动。这些都对我艺术的成长很重要。虽然舞台设计训练和当代艺术不完全是一回事,但相比美院学生还在传统水墨画和苏联式的绘画里训练,这里的教育确实为一个当代艺术家打下难得基础。

大学期间暑假我都和红虹到处旅行,美其名曰考察,花掉了母亲准备给我结婚的费用。我是带弟妹们去做证人,向母亲保证再也不会来要钱。我知道自己很快要离开中国,赶紧向祖先借些力,更好地理解大自然——青藏高原、黄河流域、丝绸之路……一路写生,也写日记,感到这些东西到外国不会没用。我和红虹两人去伊犁,一共只有九十块钱。先从上海乘两天火车到乌鲁木齐,到伊犁还要坐两三天的长途汽车。钱主要花在交通上。一路吃住,停短的就睡车站,停长的,就靠前一站有人介绍后一站的熟人照应,一路被“接待”下去。实在断顿了,就问当地孩子他们学校的美术老师家在哪,直接找上门去,一般都会被热情招待,还拉亲朋好友来让我们画,陪我们去好景写生。他们也喜欢听我们说外面的世界,看我们送的美术作品图片。四处颠簸,最辛苦的是红虹。有一次在吐鲁番戈壁沙漠,一个约十岁的男孩赶着马车,红虹在晃晃悠悠的车里睡着,梦里还喊着“煎包、煎包”……红虹画画感性率真,色感好,用笔自然泼辣,比我有才气。相比之下,我画画还是想太多。

蔡国强在泉州家中创作火药画,

蔡工作室提供

在学校时我还跟老师胡项城一起合作。我们主流展览难进入,就参加一些有个性能打擦边球的,比如青年美展、体育美展,但就是这样,还只能入选上海,就被刷下来,北京都送不到。我们合作的体育美展作品:一座大雪山,画面上有个望远镜放大的圈,看得见雪山上一根冰镐钩在冰壁上,连着一根断绳,近处雪地上一串脚印,表现体育的牺牲,最后人家说这样子不太好。另一张画,我自己画的,参加福建体育美展:一个矮小的妈妈,旁边站一个壮大的举重运动员儿子,叫《母与子》,他们肯定感到有点搞笑,也只入选省展。还有一张也是和胡老师合作的,叫《有龙凤的船》:太空里几个宇航员向一艘长得像龙舟的太空船漂去;因为当时中国开始热衷人造卫星,我们也想拿这个题材碰碰运气。这些作品大多没留下,可手法都相对新颖,比如太空浩瀚的蓝色,就是用吹风机吹出来的……

我一直坚持个人探索,新潮艺术蓬勃发展里,我不积极参加群体画派,不会参加用艺术推动民主的活动,当然也不是体制内为政府创作的画家。一个人用吹风机吹颜料,把油画烟熏火烧,追求自然力量,减少自己对画面的控制。当感到火烧风吹都还太控制,就想到火药。开始是把画布挂在墙上,用小火箭打去,但都烧破,什么都不是。就把小火箭剥开,取出火药,画面上撒一个形状,用香点燃。这样要买很多小火箭,太花钱。刚好家附近很多孩子做鞭炮,他们可以给我一点,后来又介绍我去鞭炮厂买火药。长途客车上大家都在抽烟,我很紧张,几公斤火药紧紧抱在胸前,因为从小就知道火药会死人。表哥兄弟在地上捡了一堆除夕夜未炸的迎春鞭炮,再把药粉装满一小瓶,插上导火线点火,本想扔一个响亮吓人,未料在弟弟手上炸开,掉了三个指头,一块玻璃碎块扎进哥哥的脖子,死了!

中国阶段对火药的使用,主要还是小孩玩具烟花里的鞭炮药,威力不大,所以作品里永远只能做一个个图形,也向军队要过一些枪药。火药是到了日本才产生巨大的变化。

五.日本

蔡国强创作火药画,日本小胜烟火工厂,

蔡工作室提供

年12月,我留学日本。很多年前去福州买石膏像回泉州的车上,认识的北京故宫博物院朋友李毅华,当时是陶瓷研究生,几年里成了紫禁城出版社社长。他帮助我去了日本,因为日本艺术界和故宫往来很密切。他总对帮我的日本人说,这个年轻人去日本会爆炸的。

首先要解决生存问题。我知道依赖打工将难以抽身,就去不同的旅游代理店门口拿中国观光宣传册,看日本人都爱什么中国风景,再用水彩和油画画出来——桂林山水、长城、京剧……然后拿到书店问,能不能把我的作品放在书架和天花板间的空隙出售。后来又通过教日本白领中文的同学,推广到他们的学生手里。年轻时候打下的写实、煽情的描绘能力,帮我迅速度过了初到日本最彷徨的时期。

年在中国开始的火药画,到日本后渐渐脱离颜料,纯粹使用火药;先在画布上、之后也在日本手工纸上爆炸。在中国,展览要批准,尤其实验性作品,可使用火药却没有特别多限制。在日本就完全相反,不知道火药哪里能搞到。我在东京郊外一个2米宽6米长的小画廊展出从中国带来的火药画,有个喜欢写评论的年轻人叫鹰见明彦来看,说他碰到了中国的李禹焕(一个住在日本如日中天的韩国艺术家)。他除了向日本电视台、报社和美术界四处寄信,介绍我和我作品的照片,还把我介绍给他的高中同学小胜则孝。小胜的爸爸,是日本烟火的元祖“丸玉屋”的十三代传人,也是日本烟花协会会长。老小胜对我说,“日本火药和焰火都来自中国,我们受中国的恩。你随便用我们的材料和场地,算是我们的心意。”从此我就经常乘火车到郊外烟花试验场,面对各种各样的火药。刚好日本国家电视台NHK从美术杂志上看到我的报道,要做我的节目,我就趁机让他们买三块2.3x1.8米的画布给我。这样解决了我有火药没画布的困境。这之前,我从中国带来的火药画,有些送去画材店里配框,但配完没钱去取。拖越久,就越害羞,不敢去拿。现在应该还会在那个东京的画框店里吧。当时这个NHK早间新闻节目有近80%的收视率,一下很多人知道我,当然是我提起自己是那个“用火药画画的人”的时候。

《大脚印:为外星人作的计划第六号》,。火药、墨、纸,装裱于木制8折屏风,xcm

很快我感到需要让火药完全取代颜料,只跟火药对话,减到“一”。东方文化里,“一”能表现所有。能用黑火药来表现人生所有的色彩和感情,最理想。因此只用不同种类的黑火药,有些是拌过稻谷、棉花的,有时加入雄黄,日本称鸡冠石,一做至今。年,我搬离日本20年后,回去做个展,用到彩色火药,想起之前刚接受小胜支持时即用过,只是当时认为彩色不纯粹,干扰我的精神追求。

年12月,大女儿文悠在日本出生。那时我频繁在美术馆群展,个展也开始从小规模过渡到大型。我一直对卖画都不那么积极,总感到绘画还没正经开始,好一点的又舍不得出手。跟画商和画廊的合作并不顺利:在东京的画廊里,看到观众走进来就很期待人家能买我作品的心态,让我难受。所以更是热衷在美术馆展览,可是做得越多,越穷。

经济情况当然不允许为女儿请保姆,所以去各地展览都把文悠带在身边。在国外做展览,吃住都由美术馆安排,就尽量夸大工作长度,尽管常常也是住在他们员工家里。明明一星期可以做完的我也做两三周,在当地慢慢地找材料、做实验……把自己的生存负担转移到美术馆身上。相比我的艺术家朋友们,我对美术馆的要求就多了很多。他们会说,蔡在日本被宠坏了!因为同样在美术馆展览,他们有些人平时还要在马路上画画补贴生活。当时大家都在当地住很久,也都初为人父母,有很多时间一起讨论人生、切磋艺术。那是个艰苦但充满朝气的年代。

蔡文悠的画在父亲蔡国强的展厅地上展出,-

蔡工作室提供

文悠在美术馆长大,被放在婴儿推车里睡觉,观众以为她是作品。也从小跟我看场地,知道美术馆展览的工作进程,布展、灯光……等到做展签了,就可以结束一天工作。有时她会把自己的画放在我展厅地上,观察观众对她的画有什么反应。

她也在美术馆的教育部门成长。像丹麦路易斯安那美术馆,除了我的展览画册,还给孩子出一本小册子,谈风筝、万里长城、龙等各种跟我作品有关的内容。教育部门也设计课程,让孩子呼应我的作品自己创作。我们每天在美术馆工作时,就把文悠放在那里,画画、做手工……她没有经历相对正规的美术班基础训练,比较随性,没有兴趣手工制作,更喜欢设计和观念性的东西。她妹妹人生做的第一个人偶服装是公主裙,她的却是给穆斯林女性自杀爆炸袭击者设计军服。

蔡文悠,《女战士服》,1。麻布,尺寸可变

蔡文悠提供

文悠天生会摄影。刚到美国,5岁就受一位艺术家委托,帮她拍照、并写图片说明,成为那个艺术家的观念作品参展。我创作火药画的现场,无论在哪个国家,文悠几乎是最有成就和老道的摄影师,都要给当地专业摄影师培训如何拍爆炸。爆破时她总能眼不眨、手不抖,抓到最好瞬间。应该说她的摄影伴随我的作品,登在各种世界最有影响力的媒体上是她开心的事。当然,这也是因为她的摄影里包含了从小在美术馆里泡大,浸淫绘画和各种不同媒介艺术的成果。文悠的摄影,随意自然,看似举手之轻却情感深重。来自身边的镜头,记载了我的亲人、朋友,更是自己的岁月年华。

蔡文悠,《爸爸,于圣保罗自己展览的海报下》,。数码照片,40.6x61cm

蔡文悠提供

蔡文悠,《阿太在我iPhone手机上的倒影》,。数码照片,40.6x61cm

蔡文悠提供

高中时期的文悠开始没兴趣跟我们走了,因为麻木了我铺天盖地的工作,应该也有晚来的抵抗和反弹。我一直很希望家人,包括孩子,至少能出席我的展览开幕,以为这是能给家人留下共同人生记忆的重要时刻。在那块土地,那个时代,还有那家美术馆,有过什么样的作品和不同热闹的开幕……想想我们的长辈,很少有些重要的时候能让我们一起经历。

孩子在我的世界里成长,耳濡目染,从美学和艺术追求上都会染上很多我和我那个时代的东西。她最终迎来了对我艺术世界的反叛期,把这些年的复杂心情和变化写成《可不可以不艺术》这本书。我感到是她对自己认识的一次总结,也是和我关系的整理,使她可以更轻松地开始。

六.美国和世界

毛边纸方案草稿也成了我向主办方汇报的经典方式。这套方法从刚到日本时就开始。日本人有为自己特制新年贺卡的习惯,我没那么多钱,就让泉州家里寄一些烧香用的金纸,上面写“某某先生新年好”,再落个款。之后我去人家那里,看到它被装裱挂起来。再比如个展的海报,有时我画一张水墨,寄到泉州让人在石头上刻出来,拓片张,就成了珍贵的原作海报。签签名,就是版画,今天带去送人,都还是个大礼。我是有一套创造自己世界的办法,而且跟绘画基本没分开。

水墨草稿的优点是看得到展览创作的全过程,包括成果之前经历的各种方案和讨论。因此被不少美术馆展览和收藏。但后来这习惯怎么就停了呢?现在回想,它渐渐成了我的标志,也产生了我的抗拒,变成随便用A4纸、圆珠笔,或彩色荧光笔画。再后来展览和项目规模扩大,动辄上百万美金的预算;之前简洁、写意、朴素的方法,在“业内”很有效,但不足以面向政府、安全部门、赞助商等各方说明项目的精彩和观念和能吸引多少观众,以获得支持。所以自然而然改用电脑效果图至今。但事实上,电脑图不是艺术品,很少展出,因此很多未被实现的创意,观众就看不到了。

我总是隔一阶段,就想做一个纯粹绘画的展览。因为很想人们的注意力转向讨论我的绘画。比如4年在华盛顿的赫西杭美术馆个展《不幸之年:未实现的项目3-4》,就只展火药草图,有时我想,如果项目是无法实现的,那它们其实就是一张画。而无论项目实现与否,对于我,重要的不在画出一个个具体的点子,因为我并没有写实的呈现,我把工程图和草图是分开的;草图写意的风格象征作品的追求,表现背后贯穿的态度和理念,是精神的宣誓。

蔡国强与志愿者一起制作火药草图,阿拉伯现代美术馆,卡塔尔多哈,

蔡工作室提供

艺术道路上,我的方法论里,常使用文化现成品。艺术史的经典等,也成为我作品的一部分。《威尼斯收租院》邀请来自中国的原作雕塑家,在威尼斯双年展观众面前,现场制作社会主义经典雕塑《收租院》;艺术家成为作品的主体,他们在时代里的命运是作品的主题。绘画上,我在0年悉尼双年展,选择一个古典绘画展厅,裸体女模特骑在马上,邀请当地画家们来写生。观众一个个古典绘画展厅走过来,到这里突然意外地相遇:几百年历史的作品群中,正在上演着活生生的作画场景……这都是在寻找,绘画还有什么可能?表演性的传统美术,有意思吗?

《威尼斯收租院》,。第四十八届威尼斯双年展。

艾利歐·蒙塔納里攝,蔡工作室提供

从我和远古岩画对话的火药画《太古的烙印》,到90年代开始的《为外星人作的计划》火药草图,或5年我在爱丁堡所作《暗黑中的生命》等,一直尝试用看得见的绘画表现看不见的无限世界。爆破计划《万里长城延长一万米》,爆炸瞬间的火光烈焰中,时空好像发生变化,静止的长城被激活,沙漠上创造了一个时空的混沌。我深知作品再大,本身力量都有限,如若瞬间里联结时间和空间,把有限的作品放在无限的历史和自然里借力,力量就无限起来。这就是我追寻的方法论,也是作品背后的共通观念。

蔡国强爆破火药画,阿拉伯现代美术馆,卡塔尔多哈,

刘香成摄,蔡工作室提供

在网络时代的今天,主客体角色自由转换。就像我和火药材料的合作一样,大型火药草图的公开制作募集当地志愿者共同创作,使艺术家作为主体的身份模糊;甚至现场也开放给观众,并通过媒体在电视上直播,或在网络、手机上让观众参与互动,出租车司机都可以电话现场,询问什么时候点火。但公开制作不是行为艺术表演,而是让观众和艺术家绑在一起,为点火后的不确定紧张焦虑,经历一场小小命运的结果。火药难以控制,志愿者情况千差万别,带来的不同能量,使作品更处在一种意外的状态。

蔡国强与当地画家一起写生煤矿工人,旁为小女儿文浩,乌克兰顿涅茨克市,

AndreyPatrahin摄,伊左栗阿慈亚基金会提供

在这样的工作中与当地文化对话,文化间的感受更直接。在卡塔尔,我告诉志愿者们画什么花、马、服饰,请他们帮助描绘和刻纸,我再把图像炸到画面里。文化主要体现在人,他们的参与也就把自己的文化带入我的画中。之后作品在这里的美术馆展出、被收藏,未来历史里都与他们发生着关系,成为他们记忆的一部分。我在乌克兰深入地底米、穿过一千多米长煤矿隧道体验,邀请当地同样受过社会现实主义训练的画家们,写生27位矿工的肖像;然后他们再将这些肖像放大刻成纸模,让我布置火药引爆。这些矿工肖像被仿照苏联时期游行队伍的领袖巨像架撑起,耸立在展厅两座黑白分明的煤矿、盐矿山坡上。我希望当地画家朋友们通过和我一起工作,可以感受到,过去掌握的写实技法、体验生活方式本身不是问题,问题是如何创造绘画新的延伸。

蔡国强描绘舞者影子,火药画《昼夜》制作过程,台北,

复氧国际多媒体有限公司提供

另有一种合作火药草图的形式。年我在台北市立美术馆创作32米火药长卷《昼夜》,邀请一位当地女孩舞者参与。我与她相隔纸屏,早上9点到晚上9点,女孩将当下的感受以肢体动作呈现,并挑选与其心境呼应的花草植物投影到纸上,我在纸的另一边,描出轮廓。昼夜轮转间,不易被察觉的情感交流和生命痕迹逐渐显露纸面,再通过爆破使我与火药、以及女孩和观众最终交汇一体。年在日本名古屋,我请一位水上芭蕾选手和一条大鲤鱼在玻璃缸中游弋;纸的一边,水光梦幻里,悬浮的身影随意变形扭曲……再后来为尼斯当代美术馆所作《地中海游记》,我征集一名上戏三年级舞台设计专业的女生先去地中海游历;我去时,她告诉我体验,教我画的内容,连她在当地新交的男生朋友也在我画里创作。这些项目,都是让参与者更多决定作品的内容。如同我从年轻时起对自然力量和偶然性的借力使力。

3年,小女儿文浩在纽约出生,好像生来要当画家。她小学就说,读大学会留在纽约,因为学艺术在这里比较好。我有点警惕,担心孩子的宿命就这样定了,失去她的自由选择,故意说,你可以在纽约大学学电影,你那么漂亮。她说“不,我是画画的”,目标很清楚。相比班上同学,她画画并不激烈。不知是天性如此,还是和姐姐一样,因为随着我看过太多好作品,画起画来,更多心思和小心翼翼。

蔡国强及蔡文浩,《互画》,。铅笔、纸,共2张,每张27.94x21.59cm

蔡工作室提供

我们的交流常通过绘画游戏进行。比如她画一个小孩,我画一棵树,让小孩在树上,她画小孩掉下来,我画下面有个游泳池,她再画一条鲨鱼游来……我让孩子通过绘画传递要说的内容,又显得好玩。也用画画讨论做人的基本,互相编写故事,她小时候我们这样做了很多年。每年我们也互画一次,有机会静静看对方,也乖乖被看。我也发现她画的爸爸从有美人鱼的尾巴,到越来越追求真实的形象;我画她的却永远是可爱女儿的眼睛,只是随着她的技巧提高,我也认真起来。

蔡文浩,《文浩的梦:为上海迪士尼所作创意手稿》,。

油画棒、纸,共26张,每张21.6x27.9cm

最近我们有一次未完成的合作。年上海迪士尼邀请我做开幕式,我却邀请文浩来创意,作为父亲,我从经验、技术上帮助女儿实现她的梦想,想把这做成开幕的观念。我们因此受邀参观迪士尼,共同讨论和想象做什么、怎么表现。小孩的成熟度比我想象的高,做事有自己一套。我开始要她画点子,她就跟我争,重要的先不是点子,而是理念,这样就能编故事,之后再来画点子。我故意说,一般这样对,但你如果先有了不起的点子,把自己都感动得一塌糊涂,想想就开心,你可以为那个点子编一个故事,这个故事就传递你的理念,因为好点子后面常常隐藏好理念。最后她画出二十几张创意图《文浩的梦》,是她成长的一个里程碑。晚会目的、技术实施、知识产权……这样让孩子进入大人的社会,经历我面临的大型项目的方方面面,有些太早。这个计划虽然最后因为各种原因没有实现,但我不认为都是遗憾。

还有阵子文浩很反感自己的画,说都像小孩画的。我说那也许就要画出立体,比如鸡蛋要画出明暗,要有影子。她很快画出,也开始对材料和技巧的掌握产生兴趣,比如怎么调油、调色,怎么洗笔、用刮刀,该用什么尺寸画。我建议她,现阶段按部就班画画、沉得住气,很重要。画画的每个阶段都要诚实面对自己,自然而然地会给自己越来越高的目标去追求。哪怕最终形成个性,并出神入化,但都会从画得出自己眼睛看到的而受益。

现在我是“周末画家”,热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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