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展示
《儿子》
沈诗琦
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中文三班
(一)
李六娘原是恨极了汉奸的——三个儿子,三场战役,那鲜活的生命就全献给了祖国大地,连尸首都不得归根。南方的水养出来的娇嫩的人儿啊,怎么能睡的习惯北方的硬土?
北国的土地啊,你该如何承受这江南母亲绵绵不绝的哀伤啊!
(二)
“林家那个做了汉奸,日子到是越过越好!”三婶面上有些气愤,但着实说不清里头到底含了些什么。
“是诶(是的),伊(他)个(这)两年耀武扬威,正事不做倒是杀了好些打鬼子的好汉了。这种人得不了好报的呀!”七姑附和道。
“随(就)是的,你看他们窝里(家里),阿爸嚒被气死了,姆妈嚒家也不高兴(愿意)进的,挨个(那个)好吃懒做的媳妇生了个和他一样的小赤佬(小坏蛋)!依个(那个)都是老天爷在警告他呀!可你看挨个(那个)没良心的东西,仍旧是自己过自己的日子,真是让人看了错气(生气)。”三婶眉头一皱,透着一种强烈的不满与愤恨。
“依个(那个)今早(今天)又要杀人了呀!说是红妹家藏了个真的八路嘞!这个红妹真是胆子大死了呀!侬(你)要去看看伐啦!”七姑压低了声音,问道。
“噶嚒,挨个(那个)小畜生今天嚒肯定又有进账了。”三婶面露不快却很是自觉地起身要走。
“去伐啦,六娘。”三婶半只脚踏出了门,又想起什似的冲屋里吼了一句。“伊(她)不会去的,唉啦(她们家)的人都死在日本人手里了,你看她什么时候去看过啊!”七姑眼睛往屋里一瞟,故意大声说到。
李六娘的眼睛暗了暗,“真的八路”几个字淡淡的飘过却深深的印在了她的心里,丧子的悲痛轻而易举的占领了她的心头,门外的声音远了,而她在漫长的沉思后轻轻的放下了手里的活……
(三)
村头早已是人山人海,一条条麻杆似的沾满硬了的泥浆的小腿拼了命地向上掂着,外圈的人一个个鹅似的伸长了的脖子吃力地想把那干瘦的棕黑的脑袋送的更远些。七姑和三婶花了好大的劲,从一副又一副消瘦而躁动的骨架中挤到了最前面。
眼前的“犯人”与先前那些全然是不同的:他满脸是结了痂的血,粗糙的麻布衣服被扯得只剩了零零星星的几条惨淡的挂在满是伤疤的躯体上;鞋破的好像僵尸一般毫无生气地低垂着,似是靠了这地才得以还有个形态。但奇怪的是,为什么他的眼睛是那么的明亮,那么的坚定,明明应该是乌云密布,怎么他的眼里竟却是光芒万丈?
当然,人们怎么会注意一个“犯人”的眼睛呢,他们吵吵嚷嚷,传播着听来的关于他的故事,大家沉浸在从未有过的新鲜中,更有一些人早就注意到了今天处决的特别之处——在那人的正前边,颇为正式的摆了一张不算太破烂的木桌,上头恭恭敬敬的置着一面崭新而鲜艳的日本国旗——吵嚷的人们兴奋而略带不安地讨论着,等待着。
这场战争在南方,尤其是在Y村这种偏僻的小农村里,其实并不那么激烈,日本人的坦克匆匆的走了个过场,甚至连枪也没有响上几声,虽说是被占领了,平日里也并无日本人巡查,只有少数几个拿了枪的二鬼子隔上些日子就处死个什么“绿林好汉”罢了。什么八路,国军的真是见也未曾见过的。
可今天真真是不一样了,这日本的旗子,那满身的伤痕,恰恰是证实了那人的身份。这村子里真有了八路了,日本人第一次亲自在这个村里杀人了!
(四)
人群外传来了汽车的声音,从外而内,人们主动地让了一条路出来,穿着鲜亮的黄皮大衣的日本军官从人群中傲然地走过,一个人在五把枪的保护下顺利的落了座。
“您说要现在开始吗?”林家那个汉奸哈着腰,笑得谄媚极了,引来人们低低的骂声——这时是任谁也不敢高声说话了的骂声。
一个翻译轻蔑地瞥了他一眼,转过身却也立刻恭恭敬敬地向那个军官说了些什么,引得那日本小胡子严肃的点了点头。翻译得了令的便立即昂首说道:“开始行刑!”
林守志连连称是,满脸堆笑地退了几步,才转过身,抬起枪,随即似乎又觉得这戏着实太单薄了些,便恶狠狠地看着那个“八路”道:“你说你干什么不好,非要和天命作对,吃了大苦,受了大罪,图的是个什么!就算你混不到我这地位,保条命总是简单的,又怎么会到这个地……”
他话未说完却被那闪电般犀利的眼光劈中了,那冷静,坚毅的目光显然是这个村里的汉奸从未见过的。他心一颤,手微微的颤动起来,冷汗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直流个不停。他定了定神,厉声道:“看什么看!还不快低下头去!”
他原以为必是很威风的,只是这恐吓着实太过干涩,纵是底下站着的人也丝毫不畏惧,沉静的空气中甚至响起了几声低低的轻笑。“可怜!”那八路冷冷地从嘴里吐出两个字,也不看看他,直直地瞪着那日本军官,“小鬼子,老子他娘的早晚叫你们滚出中国!”
他的声音不高,但在场每一个中国人都是听懂了的。
“我就说伊(他)是北方人,你听他说话。”
“死到临头还这么硬气,这才是真汉子!”
“这林家的小子真不是个东西。”
……
一石激起千层浪,人群里又开始骚动起来,但似乎又好像并不是为了那话,为了他的中国。
然而在人群中的一个角落,有一个半白了头发(看她面容还算年轻,自当是因愁闷出的白发)的妇人眼眶却瞬时湿润了,那年轻而坚定的声音,那粗糙但却真实的呼唤,怎能不让她想起自己的孩子?那年轻的苍白的坚定的布满伤痕的脸在记忆里与自己的孩子们重合了。
而这时,林守志也不由地愣了一愣,那眼神、那声音真是叫他头皮发麻。继而他又想起了自己那个支离破碎的家。作为村里不多数的老书生,从小仁义道德的父亲不能忍受自己的“不仁不义”而被活活气死,夫唱妇随,一直以夫为纲的母亲也和自己断了联系,好好的家四分五裂。一直以来,他是多么想不明白,固执的父亲为什么要守着那些虚无缥缈的道德规则而放弃轻而易举得来的富贵荣华?
可今天,当他看到那双眼睛的时候,他知道,自己错了,当他听到那坚定的话语从一个明知自己没有未来的人口中说出时,他知道,自己输了。他输了尊严,输了骨气,真正虚无的是富贵,真正永恒的是信仰。他抬起的举枪的手累了、麻了、酸了,以为早已习惯了的小丑般的生活突然喷涌着疲倦击垮了他,他想放下枪可又不知该往哪儿放。
“儿子,夫子说过,三军不可夺帅,匹夫不可夺志,我给你取这名字是要你在这世上守好志,做好人!”父亲最后的话那一刻如惊雷在耳中炸响,几时的屈辱、深埋的痛苦,对父亲的悔,对母亲的愧,对自己的恨,搅翻在他心里,掀起万般心碎。
“你倒是快啊!磨蹭什么呀!”翻译官用力在他身后推了一把。
林守志闷声稳了稳手中的枪,绕道犯人身后,冷冷的看着他。
“行刑就快,磨磨蹭蹭弄什么花……”翻译官话音未落,林守志胳膊一抬,扣响扳机,日本军官的血无声的在空气中绽开,无声的溅到了桌上、椅子上、地上……“反了反了,快!快打死他!”翻译大惊失色仓皇地躲到了军官尚还温热的尸体后面,瑟瑟发抖擦着衣角粘上的血迹。
五把枪无情的对着同一个方向,晴空之下,一阵骚乱过后,两具尸体应声倒下。随即,是死一般的寂静。
(五)
当时在场的人谁也不知道当了这么些年汉奸的林守志为什么做出了这样的选择。更让人想不通的,是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那里的李六娘竟冒了被枪毙的危险,凭一人之力收了两具尸体,将他们合葬在一处。
一切都发生的那么突然……
(六)
不久之后村里派来了一队常驻兵,现在天天都有日本人巡查了,死人变的残酷而寻常起来。当大家都越发的憎恨这个林家汉奸死了也不安生的时候,李六娘却时常会去林家照顾那一家老小……
(七)
清明的风总是要冷些,微风吹起老者蓬乱的白发。她的手苍老而消瘦,指尖却被一只白嫩嫩肥嘟嘟的小手轻轻抓住。
“奶奶,这里睡的是英雄吗?”
“……不是。”
“那是坏人吗?”
“……也不是。”“那是什么呢?”
“……是我的孩子们啊……”
内容提供/沈诗琦
编辑/李亚琪
责编/杜中新
-END-
预览时标签不可点收录于话题#个上一篇下一篇转载请注明:http://www.chongqinghg.com/fygfz/9260.html